“过去便过去了。”叶凌兮垂眸摆弄着鬓间垂落的青丝,前一个徐文修后一个叶景舒,怕她识人不清,想要将凤尧的一切剥离呈现给自己看。她承认自己并不了解凤尧,起码比起叶景舒这些从小和他打交道的人更不了解,看起来满腹心事,但每每和自己在一处又调皮狡猾得像只老狐狸,谈不上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却也能明白不愿自己受了他影响,这般用心,自己又何必非要撕开不堪的过往。
叶凌兮次日便不辞而别,吓得叶家俩兄弟一整天小心翼翼唯恐触到叶老先生的逆鳞,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某人的勇气,跟当年自家姑姑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女。叶老先生倒是和平常并无两样,仿佛亲外孙女不曾来过一般,叶景舒于是开始怀疑这祖孙俩合伙逗着自个玩儿呢。
东境着实是个稀罕地,一路走过来,几乎都是瓦房,已经穷困潦倒到一定地步了。
见她望得出神,林绪忽然解释道:“东境的城墙年久失修,对敌军来说易攻难守,战乱频发,百姓们也是苦不堪言。”
“会好起来的。”明君上位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少将!”不远处呼声响起,两人同时回过身子,只见一小少年连跑带跳到跟前来,本还有些激动,抬眸一扫发现林少将身旁还有个极美的姑娘,脸蛋忽然开始发烫。
“阿权?”林绪似乎有些惊讶,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遍,实在不敢相信,几个月前面色蜡黄身形枯瘦的小不点和眼前这个少年竟是同一人。
据说上个月阿权的娘上集市采买药材时险些被讹钱,正是这位高人帮了她,后来听闻阿权的情况便又一次出手相助,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哪知竟真的给治好了,阿权一下说了许多,他娘亲等了许久没见儿子回来用膳,一路打听找了过来,忙拉住自家这病愈如脱缰的野马连声抱歉。
“这孩子啊,打小就憋坏了,林少将莫怪。”阿权娘虽是心疼自己孩子,但到底怕耽误了林绪什么事,没惯着,当下就说了阿权几句。
“茹姨,不碍事的,阿权如今身子大好,您就别数落他了。”茹姨于是笑着戳了自家儿子的脑袋,只见阿权一直偷偷看向林绪身侧的女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叶凌兮身上,此时叶凌兮也正因她姓茹有些好奇,两人目光交汇,叶凌兮作为晚辈自然是要行礼的,茹姨有些受宠若惊,不免问道:“这位小姐是?”
“茹姨唤我凌兮便好。”叶凌兮本想撒个慌,但又觉得不太妥当,凤凌萧那大大剌剌的性格,迟早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面子可就挂不住了。“兄长在军中当差,我想过来瞧瞧他。”
“这样啊。”茹姨恍然大悟,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林少将还是快些回家去吧,你母亲最近身子不大好。”
林绪闻言神色一变,忙问道:“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
“你母亲倔得很,不愿请大夫,正好你回来了,劝劝她吧。”茹姨到底不敢说出口,他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算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茹姨,您看,能不能照看我娘几日?”
“林少将这话就见外了。只是……”同为母亲,茹姨还是不忍心。
“回去吧。”叶凌兮有些愧疚,是她没有考虑周到,林绪从未离家这么久,他母亲该担心坏了。林绪双拳紧握,叶凌兮身份特殊,这里不比京城,一旦出了什么事,自己如何自处,又如何对得起凤凌萧。
“你若当我是朋友,便听我的。”林绪一时愣住了,这是威胁吗?叶凌兮被看得不自在了,只得保证道:“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绝不乱跑。若有必要,我也会往军营里送信,你不必担心。”
“我可以保护林小姐的!”阿权开口,茹姨和林绪皆是一愣,倒是叶凌兮闪现出精明的目光,笑着看他,方才没怎么注意,这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光啊。一阵静默袭来,阿权以为林绪觉得他不可靠,又着急忙慌立誓“我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为百姓解忧的的大将军!”
“小将军都亲自上阵了,还不走啊?”叶凌兮忽然问道,林绪愣愣的回过头来,只见她笑得花枝招展,心情似乎不错,起码自离京后,第一次见她这般开心。赶走了林绪,叶凌兮也准备告辞,却是不曾想阿权方才说的竟不是玩笑话,软磨硬泡要带她回家去住,茹姨嘴上笑骂自家儿子不懂事,但眼里的欣慰却是藏不住的。听茹姨说,阿权他爹姓朱,本是穆老先生手下的幕僚,军中人唤“朱葛亮”,在茹姨怀胎七月时,军中不知为何闹事,阿权他爹牺牲了,茹姨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昏过去,后来腹部绞痛,活活疼醒,竟是早产了,是以阿权打小便弱不禁风,两岁的时候还生了场大病,那以后至今整整八年了啊,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么些年她总在想,参了军的人,随时都处在生死关头,自己明明知道的,可当真的发生时却是没能挺住,若是她当时坚强一点就不会早产,也不至于让孩子受这么多苦。这么说着,茹姨不禁潸然泪下,嘴边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孩子,阿权见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叶凌兮识趣的走出来,坐在台阶上看漫天繁星,据说人死后能在天上看见自己想看的人,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是否有人在看着自己。
“林姐姐,我娘让我送东西来。”叶凌兮看着这一筐黑乎乎似炭火非炭火的东西,心存疑虑开口问道:“……这是炭火?”阿权用力的点点头,见她如此反应开始紧张起来,这已经是家中能拿出来的最完整的炭火了“我娘说,这里比京城冷。”
“辛苦小将军了。”
“我现在不是将军。不可以这么喊的。”阿权很是严谨,却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忙低下头来“林姐姐你和林少将长得一点都不像。”叶凌兮闻言也是愣住,倒是她没说清楚,误会了。
“茹姨教过你习字吗?”
“我不喜欢练字。”阿权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是,我有认真学的。”
“那你把姐姐的凌字写出来好不好?”阿权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写下来。
“我写错了吗?”阿权心知自己没学多少,见她笑出声来一时又没底气又心虚。叶凌兮提笔沾墨,在下方一笔一划写着,阿权这才知道自己喊了这么久的姐姐原来姓叶,名中的字也并非林。
来了东境数日,倒是风平浪静得很,就是不知军中是否也如此,叶凌兮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本事偷混进去,是以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戎装就去了,至于身份,那把匕首便是最好的证明,去通报的人不过片刻便出来了,身旁还有一人,却不是凤凌萧。
“叶姑娘。”来人抱拳行礼后方道:“末将陆之邢,领穆将军之命带姑娘进营。”
“那就麻烦陆将军了。”叶凌兮很识趣的什么都没问。陆之邢表情微讶,握着剑柄的手也明显松了松,侧过身让叶凌兮先行,自己随后跟上。也许是换了身比较应景的着装又束了发,一路上倒是没引来太多目光,不过叶凌兮容貌委实罕见,总有些眼尖的能发现,不多时就传得沸沸扬扬,各有各的说法,说得最多的就是敌军想施美人计。
“穆将军,人带来了。”陆之邢高声禀报,穆老将军闻言不紧不慢起身整理衣裳又坐下,方悠悠开口道:“进来吧。”
穆老将军虽然年迈,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洪亮得很,叶凌兮闻言脚刚往前迈了一步,陆之邢却是头也不回就走掉,这场景颇有些似曾相似,莫非老将军都喜欢在见面之前跟人过过招?这么想着叶凌兮愈发小心翼翼起来,好在她以为的都没有发生,穆老将军正老老实实的坐在上首品着茶,很是享受,眼皮都没抬一下。
“晚辈叶凌兮,见过穆将军。”
“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军营。”
“那你觉得,凌萧要是知道你来此地,会如何?”尽管准备了充足的理由,但面对穆老将军时叶凌兮还是噎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先前京中水患时,有传闻说你私闯刑部杀人灭口。”穆老将军说着轻叹口气才接着说道:“你兄长啊,也是急性子,没跟我打招呼就私自带兵跑了。”叶凌兮漠然,右相府的人也是能猜到的,私自带兵往京城去,这一去可就真成谋反了。
“我也了解他,一着急连脑子都是锈的。”穆老将军最是无奈,像凤凌萧这样,若要堪当将军这个重任,还是得磨磨性子“但好歹拎得清轻重缓急,本是诈他回来的,现如今,是真的在战场上了。”叶凌兮闻言心中一紧,难怪穆老将军刚刚那么问,若是凤凌萧知道她在这里,怕是真的会心有挂念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