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
谈论起狐仙馆,世人多挤眉弄眼,或嗤之以鼻。可若说起狐仙馆里的合欢姑娘,世人却多手舞足蹈,高谈阔论;上到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下到起早贪黑的市井小民,眼神中无不透出爱慕憧憬的光彩。
包括她身边的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
九禾总以为小聂是个小孩子。在九禾心里,他一直就是她第一眼看到时的那只瞪着圆眼睛的小黑狗。
可最近,她忽然发现,有一天,他也会长大,也会同世间其他男子一般,露出那种两眼放着精光的表情。
九禾一边在心中腹诽着,一边被小聂拽着,一路小跑出了宵龙殿。
甫一抬头,只见澄红的西天上,已压上了沉重的暮色。
偏安一隅的宵龙殿立于狐仙馆的东南角,而它的正前方,立着两个更高更大的楼阁,一个叫狐莺楼,一个叫狐燕楼。
这三座垂着绯红飘帘的楼阁成掎角之势,环立在那片水汽氤氲的湖水北侧,与敬乐门高大的城墙遥遥对立。
然而只匆匆一瞥,便只听小聂催促道:“姐姐,别看了,我们要快一点。”
说着又要拽着九禾往前面跑。
九禾只觉得又生气又好笑,她还从没见小聂为了什么别的事情这样积极,于是甩开了他的手:“不过一个什么狐仙会,用得着这样着急?”
小聂回头,见九禾面色不豫,有些委屈:“大家都赶着去呢!再说,合欢姑娘的狐仙会一月只一次,错过了,就看不到了!”
“那也不必用跑的啊?”
九禾整了整被小聂拉皱了的衣衫,头也不回往前走去,只不肯再跑。
小聂只得跟在她身后,小声嘟囔着:“姐姐,我们就稍微快一点点,行不行?听说那合欢姑娘倾国之姿,绝代风华,舞姿更是如同仙女下凡,人人都说,此曲只应天上有……小聂从没见过仙女跳舞是什么样子的,想去看看……姐姐你就快一点,若是错过了……”
“你着急你就先去,不必等我啊?”九禾打断他,翻了个白眼。
“可……”小聂眼神儿往九禾手腕上瞟去,吞吞吐吐道,“没有你的腕花,我进不去啊!”
“为何?”九禾皱眉。
“狐莺楼的姐姐们说,因得合欢姑娘不喜嘈杂,故而每月只有寥寥几位贵客才能进得去……不然,就得有姐姐这种蓝色腕花……”
原来小聂不是想带自己去看什么合欢姑娘跳舞,只是想用自己的腕花进去而已。九禾只觉得更加忿忿,又忽然想到:“狐莺楼的姐姐?你刚刚,一直都在狐莺楼?”
“啊……是……”
“那你在狐莺楼都干了点什么?”
“……”
小聂支吾了半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九禾对合欢这个名字提不起什么好感。
可能因为,第一次从叶子嘴中听到时,就极反感她把这个名字和自己的作比较。
而今,这个名字的主人,又让这个一直只会围着自己转的弟弟这样心心念念。
若只是她自己,她肯定对这个什么狐仙会没兴趣的。
可她看着小聂一脸期待的模样,便心软了。
神鬼林的生活单一无趣,除了想要拜入医圣门下这一条,他还未有过什么执念。
如今他长大了,也会憧憬喜爱别的女子了,自己心中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却也想遂了他的愿。
九禾心中叹了口气,脚下只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聂暗暗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得上蹿下跳地跟在她身边,一会儿给她指指路,一会儿催她快点。
两人穿过长长的青石板甬道和铺着汉白玉石的高台,绕过了人影绰绰的狐燕楼和整片整片开满了各色鲜花的林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透过一片竹林,看到一座两层的楼阁。
“这里应该就是狐仙楼了!”小聂焦急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笑意。
九禾却皱起了眉。
她隐隐看到,这片竹林之后,透出些摇摆的金色。
哪里来的金色?
九禾紧走几步,想要过去看看。小聂一脸诧异,不知九禾刚刚一直不紧不慢,现下却为何忽然想通了?
等他追上她时,两人已绕出了竹林。
眼前,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九禾觉得,这树足有十层楼高。
再看那立在它身后的二层楼阁,与之相比,便显得过于低矮了。
奇的是,那参天大树的树枝上铺满了金黄色簇拥着的小团花朵,将这狐仙楼前的半边天,都映衬成了金色。而它伸展着的茂密的树枝,则像是一顶华盖,高高笼着那楼阁。
两人在这棵树前停住了脚步,皆仰头望着。
“这难道,这是金合欢树?”小聂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姐姐,你看这树是什么颜色的?”
“是金色的……”织梦境中,眼前景色皆由心生,可直觉告诉九禾,这眼前这棵树,被人施了法术,无论谁来看,都是金色的。可......
“却不该是金合欢树。”九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小聂奇道:“你之前见过这种树?”
九禾又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金合欢?”小聂又问,“你见过金合欢树?”
九禾愣住了。
神鬼林没有金合欢树,她也该从没见过金合欢树的。可为什么,她会如此笃定,这绝不是金合欢?
难道只因为,眼前这树,不是自己梦中曾见过的金合欢树的样子?
可她梦中见到的,难道就该是真正的金合欢吗?
忽然,狐仙楼窗子中透出的烛光尽数熄灭,人声虫鸣声皆噤,四周寂静一片。
两人讶然,皆抬头去看,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然,自楼中传出了一阵靡靡乐声。
“哎呀,”小聂一拍脑门,抓住九禾的手就往前跑,“管他是什么树,我们快进去吧!”
上了八九层台阶,就来到了狐仙楼的大门口。门敞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只隐隐能看到垂坠飘帘的反光。
忽然有小童从门内跑出来,对着九禾和小聂微微颔首:“两位贵客是来参加合欢姑娘的狐仙会吗?”
小聂点头,连忙问道:“是,是,狐仙会已经开始了吗?”
“是的,”小童头一歪,道,“合欢姑娘马上就要出场了,两位贵客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