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着,上了三个台阶,跨过棱角被磨圆的门槛,一扭脸儿,看到了左边儿房间里,墙下的桌子。
桌子很旧。站在门口,可以看到桌面的缝隙。四条桌腿上,枣红的漆面,斑斑驳驳,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观察,你会认为,这张桌子,从来就没上过漆。
时间,让这张桌子,记忆了沧桑。
桌子的上面,放着面盆儿大小的竹楼。竹楼倒是新买的,里面杂七杂八,放着一卷一卷的细线,一些大大小小的纽扣,一把剪刀和一个银色的顶针。
再往上看,就是房间的正墙。墙上挂着一米见宽的长轴画。画面是山水?还是寿星寿桃?我已经没有印象。
靠着东墙,是一张又高又大的织布机。大概是常年不用的缘故,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这是一间老房子,地面还是硬土。
四婶儿引着路,先进了房间。她站在房间里,招呼着我,指了指门口的火盆,请我坐下。
正在烤火的老人,仰着脸,歪着头,眯着眼向我笑着,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拍拍他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在他的身旁。
我猜测,这位老人,大概是秦筝的爷爷吧!
四婶儿看着我坐下,也顺手拉了一个木墩,紧挨着我,坐在火盆旁。她伸出右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下手心,又把右手翻过来,烤了一下手背。然后,她又伸出左后,做了同样的动作。这才把双手一前一后,搭在膝盖上。
“伯~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小白!人可好了!”
四婶儿长出了一口气,先看看我,又把目光转向了老人,她是在介绍我呢!她扭晃着肥腿厚肉,迎着风雪,踩在滑溜的雪地上,生怕一脚踩了空,摔倒在地,从我们村到她娘家,一路走来,确实有些辛苦。
别说四婶儿了,我跟在她身后,也感觉有些冻手,有些累呢!
四婶儿一进屋,就慌忙开始介绍起我来。
“我看到啦!不过,啥事儿,我说了都不算!你还得问你弟媳妇!”
我想,老人对四婶儿说的“你弟媳妇”,应该是秦筝的妈妈吧!
老人说完,脸上堆满了皱纹,露出他嘴里的豁牙。随后,他又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胳膊问我:“你爸还做木工吗?”
我瑶瑶头,不好意思着笑了。我想,老人可能年龄大了,有些糊涂了。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我爸做过木工。
糊涂老人的记忆,也许像一张纸,一张画满各式符号、乱七八糟的纸。张冠李戴,把东说成西,也是常有的事儿。
我眼前的老人,目光闪烁,笑容收放自如,倒也不像糊涂的人。正是这样,他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伯~看你说的~,都是啥时候的事儿了!他爸早不做木工了,人家在县城做生意呢!开一家皮鞋店,生意好着哩!”
四婶儿说完,看了我一眼。她肉嘟嘟脸上,现着尴尬的笑。
“这就对了!我二十年前,去您村儿时,站在你家门口,就看到了他爸。我记得,他当时正在漆柜子,他看到我站在对面,丢下刷子,跑到我眼前,又是递烟,又是大伯大伯的喊。小伙儿勤快嘴甜,我当时就说,他肯定行!还真让我说中了!”
老人这样一说,我顿时就明白了。他不糊涂,他是在变相夸我们家人呢!他是不是曾经站在我家对面,是不是和我爸聊过天?二十多年前的事儿,恐怕我爸也早已忘了。
“小白和咱家筝儿,有感情基础,他俩在县城上高中,都是同学哩!要是咱家筝儿同意了,小白家这条件,我弟媳妇应该不会说啥吧?”
我上高二那会儿,秦筝和我成了同班同学。
初始,秦筝见到我,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她假装不认识我,我也乐意她这样做。毕竟,想起我第一次在水库坝见她时的尴尬,总会感觉脸红呢!
不过,秦筝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却深深印在我心里。
我为什么会在意她呢?也许,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对她产生了好感。不过,这话如果说给豆甲听,他一定会对我撇撇嘴。
“秦筝这样的身材、这样的气质,任谁看一眼,也会产生好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你不懂吗?”
豆甲当然会这样说。我想,豆甲甚至会把诗经搬出来,堵一下我的嘴。
还好,我上高二的时候,豆甲还不是我同桌,也不是我同班同学。
我上高二后,周末放学,我爸不再催我回村了。家里的新房子,早已收拾妥当。我爸说:学习任务重,来回跑腾,耽误学习时间哩!
说来也奇怪,我爸越不想让我回家,我倒越对回家感兴趣了。
周末放学后,我总会先跑到车站,溜达一圈儿,消磨一下时间。然后,根据我的心情,决定回村,还是去我爸的店里。
我这样做,还有一个小心思:要是秦筝也回家,恰好时间凑巧,我就能在车站和她偶遇。
如果可能的话,我和她还可以同坐一辆车。甚至,如果她邀请我,我还可以坐在她邻座,和她谈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我是从什么时间,开始有这个想法呢?大概是,晚上睡觉前,我们宿舍的兄弟,高谈阔论着,把班里的女生,按照气质、相貌和品格,排出一号、二号、三号的时候吧!
秦筝当然也在大家的讨论范围。每当大家谈论秦筝时,她那娇柔的身姿,就会浮在我的眼前。
“哎!小白,听说你和秦筝是同一个镇的?”
上铺的兄弟,躬下身子,把头耷拉在床下问我。
“那是当然了!说起来,我们还有亲戚呢!”
我也被大家的讨论,激起了热情。
“啥亲戚啊?你可别告诉我们,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你要这样说,我和咱们班的女生,都有亲戚!”
邻床下铺的室友,打着哈哈,开起了玩笑。他一旦抓住别人的话柄,两嘴关不住门了!
“秦筝的姑姑,是我四婶儿!你说是不是亲戚?”
我刚辩解完,瞬间就感觉,自己失言了。
“哎呀~不好!我刚才看书时间太长,脑子打滑了!兄弟们,谁逻辑清晰,帮咱捋一下,小白和秦筝这是啥关系?”
果然,室友们开始拿我开涮,把我当成了靶子了!
室友们胡咧咧着。白天还假装成正经,到了晚上,一个个都“卸了妆”。
宿舍的男生,对秦筝谈论的越多,我对秦筝的眷恋就越深。
周末放学后,我到车站溜达了几次,希望与秦筝不期而遇。结果,总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