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是宸粼帝国北方的重镇，朔州的州府所在地，与云中、蓟京并称为北陲三镇，也是宸粼常年驻兵警备匈奴的军事要地。但朔方作为宸粼十六名城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它的军事价值，而是因为朔方叶家。
叶家是朔方的主人，所有人都这么说。早在宸粼始帝得国时，叶氏的先祖因功受封于朔方。叶家长于军武，世世代代为宸粼战将，六百载下来出过不少传奇的将领，在朔方普传佳话。叶家也一直以朔方的守护者自居，匈奴南掠，每每望见叶家的“狼牙月”徽旗就会远遁，莫敢迎其锋芒。朔方也由此得到长久的安定。
然而近日，当代叶家家主叶涟水却有些愁眉不展，心事深重，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雪对于朔方来说是寻常不奇的事物，可这场雪实在太大了，大得令人心慌。这场大雪让叶涟水想起了一件尘封心底多年的往事——十七年前的那场暴雪灾。那时他刚刚接过家族的权力不久，羽翼尚未丰满，那场天灾让即使实力雄厚的叶家也伤筋动骨，更险些令他无颜见列祖列宗。
“老爷，您找我？”叶府管家叶鸿在门外恭敬地问道。
“哦，是阿鸿啊，我想问问你，宗庙那边的冬祭准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好了，老爷。”
叶涟水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道：“这雪来势吓人，府库那边还是要多注意些，要是碰上大灾得靠存粮救济百姓。”
叶鸿认真地点头说：“记住了，老爷。”
“对了，凝痕他最近怎么样？我没怎么见着他。”叶涟水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有些孤僻的儿子，关心地问道。
“少主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叶鸿想了想说，“要我去找他回来吗？”
叶涟水“唔”了一声，摆摆手道：“算了，由他去吧。”
叶鸿宽慰道：“老爷，少主也长大了，有些事情其实可以不必太过担忧。”
“嗯，的确……近来我也挺忙的，凝痕的事你帮我多看着点。”
“是，老爷。”叶鸿答应道。
叶家少主叶凝痕正端坐在朔方的城头眺望，头顶白雪纷纷扬扬。他披着一领黑色的大氅，挺拔的背影仿佛一块耸立的玄武岩石碑，在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天色近昏，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快一个下午了，却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下头的卫兵正在闭合城门，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喊着，动作停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进来！”一骑人影冲出雪幕，雪地中飞扬的马蹄溅起层层白浪。马背上的年轻人的长衣风帽上也覆了一层雪，似乎在风雪中长途跋涉过。
叶凝痕挑眉望去。目光落在了年轻人腰侧的那条暗金色刀鞘的长刀上。
是把好刀啊，叶凝痕在心中暗暗赞叹。他自己也是用刀的好手——朔方叶家以军武立家，刀马之术自是不在话下，叶家独传的无形刀更是天下闻名。
年轻人在城门前下马接受检查，有意无意地仰起头望了一下城楼上的叶凝痕。他的瞳孔是少见的淡铜色，双手很怕冷似的一直抄在袖子里。
“有挟铁契券吗？”卫兵打量着他腰上的长刀问道。
“挟铁契券？”年轻人愣了一下，风帽下的暗铜色眼瞳中流露出不解之色。
“帝都不久前刚颁布了限铁令，无挟铁契券者不得佩铁器在街面上行走。”叶凝痕从城楼上走下来，淡淡地解释道，“你佩着长刀，怎么没有挟铁契券？”
“少将军。”卫兵们恭敬地向叶凝痕行礼。
年轻人迎着叶凝痕冷峻的目光，笑了笑说：“原来武人带刀还要挟铁契券啊，长见识了。不过这把刀不是我的，我是个商人，这是我的凭证。”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上去。
叶凝痕接过来看了，念道：“霁南行商易邪？”
“是邪啊大人，干将莫邪的邪。”他笑着纠正道，“我是来朔方卖这把刀的，买主早已把定金付了，只等着我送刀上门呢。大人您看给我放过去？”
叶凝痕皱了皱眉，将凭证还给他：“去吧，下次进城记得赶早，再迟一点就给你关外面了。”
“是是是，都怨这雪下的太大了，”易邪抱怨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雪妖作乱呢。”
“雪妖？”叶凝痕听了奇怪地看了看他，“你相信有雪妖吗？”
“谁知道呢？”年轻商人耸耸肩，“反正我没见过啊，听说雪妖出没的地方会下雪不止，有人说雪妖是种怪物，也有人说是穿着白色衣裙的漂亮女孩子。要是是后者的话我倒是挺想碰见一回的呢！”
叶凝痕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种传说。那个从霁南来的年轻商人骑着马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把门关上吧。”叶凝痕转身对卫兵说道。
“少将军……那边似乎有个人正走过来。”一个眼力好的卫兵指着城外说道。
叶凝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团白色的人影，比起之前那个年轻商人，这个人影要显得瘦小一些。
“该不会是雪妖吧……要不要我们出去看看？”胆子大的卫兵半开玩笑着说道。
叶凝痕没有理会他，断然命令道：“关门，已经过了通行的时间了，法纪不能改。”
守门的士兵中虽然有人感到不忍，毕竟城外的风雪如此之大，但又不敢违抗少主叶凝痕的命令，只得依令关门。他们关门的动作并不迅速，也是有意想让那个人抓紧走过来，说不定叶凝痕心一软就放进来了。可那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被关在门外，匀称的步伐不增不减，淡然自若。
城门终于还是合上了，那个人被关在了城外。
“少将军，万一明天开城门发现那家伙冻死了怎么办？”
“埋了。”叶凝痕抓起一条毡毯向城楼上走去。
他从城楼上将那条厚厚的毡毯扔了下去，对着走近城门的白色人影说：“你来的太迟了，城门已经关上了。这条毯子给你，在城门洞里将就一晚上吧！”
那人没有答话，走近城门后抖落了身上的雪，而后仰头望了一下叶凝痕。
灰白色的风帽下是一张娇小的女孩子的脸。她向叶凝痕匆匆一望，俯身拾起了那条毡毯，躲进城门洞里去了。
叶凝痕看不见她了，可刚才那短暂的一个对望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他觉得那女孩长的很清丽无邪，可是眼睛却缺少了一些生气。她眼神中的淡漠仿佛经过万年冰封的坚冰一样寒冷，能在瞬间把人冻僵。
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他诧异地回头，看见了管家叶鸿。
“少主，雪太大了，还是回府上去吧。”叶鸿打着伞罩着叶凝痕，自己却大半暴露在风雪中。
叶凝痕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在沉默一下之后突然说：“我听说，我娘死的那天晚上雪也下的很大。”
面对这样的话题，叶鸿不敢随意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少主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但他了解叶凝痕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表面上波澜不惊风轻云淡，也许心里早已暗潮汹涌。
“凝雪也是在那时候出生的。”叶凝痕直视着老管家的双眼道，“偶尔我也会想起，我本来应该有一个妹妹。”
叶鸿谨慎地答道：“那场雪灾里死了很多人，小姐也是在风雪中走失掉的。”
“走失？”叶凝痕笑了笑，笑声有点凉薄，“我听这个说法十多年了，鸿叔，现在我越来越怀疑这个说法。”
“少主在怀疑什么？”叶鸿心里一惊。
“我知道那场雪灾的严重性，家族也因此大伤元气，但是我不相信我妹妹是走失的。那一年她才刚刚会走路，理应还在监管之下，怎么可能会随便走失？”叶凝痕的声音渐渐变冷。
叶鸿察觉到了少主的愠怒，连忙补充道：“这些事我也并不了解，十多年来家族没有再提起过。少主，不如就当它是个过去的错误吧！”
“还有谁了解？除了我爹。”
“当年经历那场灾难中掌握家族权力核心的人如今只剩下老爷了。少主一定要知道的话，直接去问老爷或许会知道答案。”叶鸿小声地说道。
“你觉得如果有什么隐情我爹会告诉我吗？”叶凝痕冷哼了一声，“不过或许存放在书阁的家族纪要里会有点什么线索，我会去看看的。”
不待叶鸿回答，那一袭黑色的大氅破雪而去，只留下老管家一个人呆立在城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叶凝痕离开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