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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2)

不知道维持这样的姿势坐了多久,直到双脚都凉得发麻。苏沫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惨白,此刻的脸庞上竟似蒙上了一层青灰。她的嘴唇被咬出浓稠的血丝,在黑暗里红得心惊。屋外风声渐渐大了,星光完全消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下越大的秋雨,打在木质窗框上,“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她忽然像疯了一样跑上楼。

换衣。拿伞。开门。

雨势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她禁不住发颤。

拦不到车,她就一条街一条街地跑,站在路中央,被深夜犯困的出租车司机大声咒骂。

她亦不觉得自己狼狈,声音恳切,“师父求您了,盛夏海豚湾。”

可是她忘记了,过了午夜十二点,王子会离开,舞会也会散场,她什么都不是,也许连成为灰姑娘的资格都将被剥夺。苏沫怔怔站在一片漆黑的海豚湾外,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似乎都可以听见海豚睡眠的清浅呼吸声,耳畔忽然响起他低沉的语调,“从此以后,我都再不会来烦你。”

不!

她不要!

苏沫猛然想起什么,全身上下拼了命地找手机,她握着伞柄的手不住发抖,另一只手急切地按下了那十一位数字。

一通又一通电话。

他听不见,他不肯接。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风将她整个人吹得左摇右摆,那双已经熄灭神采的眸子却在忽然间再度亮起。

王岚!对,还有王岚!

。……

电话响起时,王岚一个激灵。她看了眼身后包间,今晚的陈董虽然极力压抑着怒火,可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王岚稍稍走远了些,蹙眉接起电话,还未寒暄,就被那端苏沫焦急又悲伤的语气怔怔堵住。

苏沫问她,“陈以航在哪里?我想见他!”

“……”包间里女子娇弱的声音又叫得大了些,王岚面色犯难,“对不起苏小姐,陈董正在忙,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您转达。”

“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是不是还没有下班,我请你,请你告诉我……”

苏沫捂着嘴,抑制不住颤抖的声线,她支支吾吾说了很多,可都没有逻辑,王岚心一惊,担心她出事,便擅自做主告诉了她,陈董在唐朝会所。

苏沫道了谢,急急就挂了电话。

王岚忐忑地敲门,陈以航开口,“进来。”

她轻轻带上门。

屋内不断交替着橙红蓝绿的彩光,女子软软搭在陈以航的怀里,捧着麦柔柔唱着歌。陈以航深灰色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服,已被压得满是痕迹,女子隔着他白色的暗纹衬衫在他胸前缓缓画圈,他一手绕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边沿,浓眉舒展,笑意盈盈,可眼底却是让人望之却步的寒意。

王岚微微低头,三言两语,道尽苏沫的反常。

她说及苏沫正在赶来唐朝的路上,留心到陈以航眼中忽然聚起汹涌的海潮。可那只是一瞬间,他的脸色旋即如常,对她所有的话,全都恍若未闻。

他挥了挥手,王岚退了出去。

女子又柔柔地黏了过来,吻上了他的脖子,主动求欢,陈以航眼里精光一闪,忽而起身,女子像失了依靠的弱柳,跌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她凤眸娇嗔,“航,你怎么了嘛?”

他皱了皱眉,居高临下,“换个地方。”

苏沫在风雨中站成了一棵树。

瑟瑟发抖。

唐朝会所的保安将她拦在门外,推推攘攘间她摔倒了许多次,她的雨伞许是在那时被风吹走的,而现在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她的手脚冰凉,脸色青白,嘴唇亦在不断哆嗦。寒凉的雨水顺着长发一直下滴,可她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等到那个人。

终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陈以航拥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走出旋转玻璃门,王岚在一边帮他们撑伞,她看见苏沫的模样,不由吃惊,可陈以航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于南把车子开了过来,他便立刻携着女伴坐进去。

“开车。”他沉声道。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她站在原地,像是有一堵一堵的墙兀然竖起,将陈以航隔在了宇宙边缘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车缓缓启动,开过她身边时溅起了一滩水渍,那抹就快要消失的车灯亮光,忽然就成了她噬骨的痛。

苏沫心一横,拔腿就追了出去!

她这一辈子也没有跑得像这样快,身后有女声不断焦急地唤她,她顾不上。地上的水积成一个个低洼的池塘,泥土混着水汽尽数袭满了衣襟,她想要叫车停一停,可一张口就被急速灌入猛烈的风雨。

苏沫跑不动了。

红灯。

她忽然又看到了希望,咬咬牙强撑着迈开已被灌满铅液的双腿,明晃晃的左方向灯穿透雨雾,在她的眼前重叠成了双影。苏沫擦了擦眼睛,她嘲笑自己一定是发疯了,仅仅是因为一些零星残碎的记忆,她就可以这样不顾一切。

车很快又开动,直接朝左拐去,一个转弯,虚黄的灯光渐渐消散,再也不见。

她脚下陡然失滑,身子径直扑向地面,宛如花瓣堪堪折落。

来不及了。

苏沫没有哭,只是怔怔看着撑在地上的手,那里满是污垢,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样,是不是像极了九年后改头换面的自己,谁也认不出了。王岚终是追上了她,她急急忙忙抚顺了自己的气息,蹲下身子将伞递到苏沫的头顶,又从包里拿出纸巾极轻地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口吻心疼,“苏小姐,我先送您回去,衣服都湿透了。”

她恍若被拔了电池的洋娃娃,一动不动。

王岚试图扶她,她忽然敛着眼睫轻轻开口,“总会干的。”

湿透的衣裳,终究会干。

可以遗忘的,也都不再重要了。

车越开越慢。

于南不停看着后座上的老板,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翳。陈以航自始至终都冷冷坐在车里,水蛇一般的女子被他一再推开又缠了过来,陈以航冷喝一声,“不想跟她一样淋雨就给我安分坐着别动!”女子一瞬间吓得僵硬。

于南忐忑着开口询问要否停车,他不语。只是转弯的时候,明显留意到老板握拳的手又紧了紧。

陈以航沉默着闭上眼。他拼命想要挥去脑海中苏沫追着车奔跑的狼狈身影,柔弱偏又倔强着,在漆黑寒凉的夜色之下,她的身影是一道极微弱的虚白,宛如这个沉闷的黑色世界里唯一的白光,分外醒目扎眼。

他从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可此时此刻……

他想自己一定是太久没有好好关心过一个女人了,所以才会格外容易被她牵动心绪。

陈以航心头一烦,忽然出声,“退回去!”

苏沫借力站起来,朝王岚感激笑笑,她抚了抚脸颊两侧的湿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清爽一些。“谢谢你,王秘书,我先走了。”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她浑身就被一道刺目强光完全笼罩。

苏沫听见“砰”的狠狠关门声,继而是深黑色的大伞,深灰色的西服,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踏在雨水中。

也踏在了她绞在一起的心脏上。

王岚转身先离开了。

陈以航的伞完全笼罩住她,他冷冷打量着眼前不住颤抖的女子,她的皮肤本就透明,薄薄的好像只有一层,现在被雨水冲刷得已经开始泛青,连血管都清晰可辨。陈以航的俊颜淹没于周遭的黑暗中,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的光亮,他咬牙切齿吼她:“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沫情绪失控,摇头冲他恍惚而笑,一字一顿的言语却是让他大惊失色!

她说的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陈以航的表情陡然变得痛苦,他大手用力紧扣住她的下巴,就快将她整个人拎起离地,他狠厉道,“你再说一遍!”

苏沫下意识去抓他的衣角,挣扎咳嗽,“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这是……吴越王钱镠,对戴氏说的话,让她……记得回家。咳……”她的话断断续续,悉数泛着回忆里的疼痛。陈以航眼底所有的火气瞬间清空,全部转成了浓浓的不可置信。

突如其来的声线却让她彻底沉堕冰寒的界限--

“谁告诉你这些的!”

“种子……种子发芽了,我来问你,海豚湾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她的眼眶已经泛红,声音委屈的像是乞怜的猫咪。

陈以航蓦地一阵心软。

他不疾不徐地望向她,四道目光瞬间纠缠在一起。她的眸子是清亮的水色,浑身上下依旧是那种让他着迷的冷清古典的高贵气质,她就这样在雨中,无比倔强地抬头看他。

等他一个回答。

好像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陈以航的眼睛有些酸涩,也是这样的雨天里,谁的哭声似受伤的动物,呜咽悲鸣。阿荏在他的怀里哭着问他,为什么要和她最亲的姐姐一起来欺骗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害怕欺骗,还要这样……

年轻时候,我不懂爱。

当我终于学会如何去爱,可是你已不再,可惜你已不再。

于是我开始害怕没有你的梦境,讨厌没有你的街景,拼命逃离没有你的回忆。

可是……

夜深到不行。

苏沫在陈以航的沉默里窒息。

他的手忽而颓然松开,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忧伤,于是她明亮的眸子也跟着一点一点陷入黯淡无光。苏沫抿紧了唇,淡淡而笑,“我知道了。”她转身就走,想要维持最后一丝自尊。胸前湿润的温度骤然消散,陈以航又一次陷入急遽的恐慌,他急急抬头,一个箭步冲上去紧搂住她,咬着她的唇就将舌头探了进去,一如既往的霸道狂吻,苏沫整个人挣扎起来,可她身体里淡淡的薰衣草芬芳让他愈加冲动,陈以航手心一紧,让她更紧地贴向了自己。

黑色的大伞缓缓落地。

像缠绵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长,怕她再淋下去会着凉,他立刻送她回苑薇街。苏沫在浴室里洗澡,陈以航则拖着未干透的身体下了厨房,忙前忙后,给她熬姜汤。

垃圾桶附近的拐角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他捡起来看。

苏沫擦着头发出来,楼上的房间里灯光摇曳,她推开门。那人正站在窗前,温和的灯光中似乎染了一丝清冷,幽幽地笼罩着他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蕴出淡淡光圈,她看得入了迷。陈以航的手里正摩挲着那颗被她不小心丢掉的种子,听见开门声不由回头。苏沫穿着一套偏于保守的淡紫色睡裙,内里是吊带丝裙,外面又罩了一件宽袖长衫,衣带系在腰间,像是古时的官家小姐。她抬起手来的时候,袖子会褪至手肘处,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赛过冰雪。

陈以航像是在打量一副画。

他拉过她,将她锁在胸前,喂她喝完姜汤,她捧着碗低头还紧紧靠在他怀里,听见他自心口处发出的闷闷声音,竟是分外熟悉的悸动。她抬眸看他,他浓黑如墨的眼眸深处,满是缱绻和爱恋。她的心跟着猛烈一颤,身子里似乎裂开了一条小缝,好像就快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拔节而出,从昏暗不明的记忆里……逐渐蜕出清晰的核。

就像那颗奋力发芽的种子一般。

陈以航在她失神的眼前晃了晃,她听见他笑着问:“赌这样大,你不后悔?”

苏沫认真看他,摇了摇头,她又摸了摸还湿着的秀发。

“我去拿吹风机。”陈以航说。

苏沫坐在床上,他在床畔,一手抚弄着她如丝绸般的长发,另一只手举着吹风机替她吹头发。他的动作有些生疏,手下的头发渐渐热了起来,毛绒绒的拂过他脸颊,像惹了柳絮的微痒。她的脖颈生得极美,皮肤很白,他指尖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滑过一块上好的玉。

他问她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苏沫死命揉着脑袋,想要回忆起先前的片段,她喃喃道:“我也许认识你。”陈以航笑一笑,这是什么理由。可苏沫除了削骨的疼痛,再无所获。她左心房疼得抽气,长睫直闪,连话也说不利索,他问她怎么了,她却没头脑问了一句:“种子为什么会发芽?”

陈以航手中动作骤停,他皱了皱眉,却是不答。

记不得谁告诉过他,世界这样子大,总会有奇迹一直存在。

陈以航给苏沫的这粒种子,是豆芽种子。他曾经也一直以为种子萌芽必须依靠阳光、土壤和水分,缺一不可。可直到他真真瞧见了阿荏随手给他的种子发芽了才知道,原来有些种子即便没有泥土覆盖,没有充足的水分和光,亦能发芽。比如豆芽,比如热带兰花。

可即便是发芽了又能如何,终究是无法生长,很快就会迎来枯萎。

见他长久沉默,她亦不再说话。

空气中唯余吹风机的嗡嗡声热闹直响。

而屋外的绵绵秋雨,也就在他们的沉默和热闹中,渐渐止息。

这之后数天,陈以航都很忙,她才恍悟自己竟像是隔世已久。有些奇怪的是,报纸供应商那边一直说每日报纸都是按时送达,并显示已被取走,她皱眉不语。后来她又打电话请人来修电视,却让维修工人白白扑了几次空。每次来人的时候,陈以航都会以各种借口将她接走,可他人却很少现身,就连赏风景漫步这种事情,都是王岚陪着她。

苏沫觉得好笑,这人脑子的毛病怎么总不见好转。

就是这样子一拖再拖,直到终于出了大事。

徐夜凉约她出来听戏。

苏沫陪着她逛了一天,戏台上点的都是她爱听的段子,可徐夜凉总提不起精神。散场后,苏沫扶着她走在戏园子的花苑里,她指了指假山流水附近的石墩,对苏沫示意,“陪我过去坐会。”

“好。”

石墩寒凉,苏沫替她铺垫了几层丝巾,徐夜凉就着她的手坐下。又拉了会家常,她才终于幽幽开口,“沫沫,你帮着劝劝颜东可好?”

“怎么了?”徐夜凉的神色不是一般的凝重,苏沫心底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

三言两语,却是天翻地覆。

短短几月,颜氏接二连三受到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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