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宁是位面白长须、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第一眼看上去多半会以为他是位学府老师,浑身透着书卷气。
但如果谁把徐大人当成书呆子,那他自己一定是个真呆子。
这位徐大人今天的面色有些憔悴,下颌上居然还有几道抓痕。裴府君视而不见,言笑晏晏,客客气气地将徐大执事请入办公室内,吩咐人上茶。
徐邦宁心神不宁地坐下,开口道:“府君大人……”
裴府君瞪起眼珠:“邦宁兄为何如此见外,可是裴某哪里有得罪?”
徐邦宁拱拱手:“裴兄莫怪,邦宁失言了。只因……有事相求。”
“嗨,邦宁兄尽管吩咐,你的事就是我老裴的事!”
“多谢裴兄。既然裴兄快人快语,那邦宁也就直说了。不知裴兄可知前几日,府城发生一起离奇的女尸杀人案?”
裴府君为难道:“听说是听说了,可这破案是涂老狗的业务范畴,我不熟哇!”
“裴兄误会了,并非是要请裴兄破案,只是这女尸杀人的第一位死者,不幸……正是犬子胜冶。”徐邦宁面色苦楚道。
裴府君霍然起身,怒道:“岂有此理,我老裴这就召集十万大军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抓住女尸为我那苦命的侄儿报仇!”
徐邦宁眼角抽抽,哭笑不得:谁不知道你裴府君手下只有几千人的残兵败将,这十万大军可是我徐家的,要是需要调动军队,还用得到你吗?
“多谢裴兄。只是,邦宁所求并非此事。”
裴府君尴尬地坐下:“这……邦宁兄但说无妨,只要我老裴能帮的,绝无二话!”
徐邦宁却面有难色:“想借镇守府的金龙耀日旗一用……”他凑近裴狻猊,压低声音。
“这!”裴府君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龙旗覆身,骁骑相送,可是朝廷的大员们下葬才有的体面!说实话,即使你我都不能享此殊荣。这,可是违制,要坐牢的哇!”
徐邦宁苦笑:“谁说不是呢?”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却透出不容拒绝:“只是邦宁就这么一个儿子,死得又如此离奇,总想让他走得安详一些……裴兄请放心,此事我徐家一力承担,绝不会传到帝都的大人物耳中。”
裴府君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如果自己拒绝,可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但这违制之事,可大可小,真发做起来,确实非同小可!
他端茶的手停在空中,面色变来变去,终于长吁道:“看在邦宁兄面上,这忙,我老裴帮了!可一定要保密呀!”
徐邦宁得偿所愿,大喜,向裴府君深深作揖:“多谢裴兄,邦宁必有厚报!”
谢绝了面色如同吃了颗苦黄连的裴府君的挽留,徐邦宁在护卫们的簇拥下登上一辆奢华至极的云车,匆匆离去。
裴府君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眼神幽远,嘴角微微扬起。
……
云车上的宝阁中,没有亮灯。
徐邦宁与夫人对面而坐,低声嘱咐:“裴府君已经答应借龙旗给冶儿一用,葬礼就依你的办吧。非常时期,可切莫再生事端了!”
徐夫人是位端庄高贵的华服美妇,闻言两泪涟涟:“葬礼是咱们冶儿该有的体面,可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冶儿我最了解,他性格纯良,绝对干不出害人性命的事情!到底是谁在背后设计害他,不该查个水落石出吗?还有那妖孽——”
徐夫人咬牙切齿道:“那姓路的小贱人,死了还不得安宁,害死我们冶儿,一定要抓住她,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不许胡来!”徐邦宁脸色凝重地喝道,“绝不能介入此事,是老祖他亲口下令!你敢违背他老人家吗?”
“你们徐家不是千年世家吗?连自家的子弟丧命都不敢出面做主,还有什么脸面号称第一世家!老祖他,怕不是老糊涂了吧!”徐夫人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红唇,愤恨不已。
徐邦宁闻言沉默了,他只听父亲转达了老祖的传话,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每个徐家子弟,都绝不敢忤逆老祖的命令。
这是刻在每个族人骨子里的恐惧。不管是他这样没有“才能”的普通族人,还是家族中高高在上的“天人”大人们。
宝阁中陷入了沉重的安静,只有徐夫人不时响起的抽泣声。
一边是徐家老祖,一边是爱妻和苦命的孩儿,徐邦宁的心中千疮百孔,一杆天平上下摇摆。
半晌,徐邦宁艰难地张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冷酷地不似常人。
“放弃吧,冶儿生在徐家,就要承担家族的责任。等葬礼过后,就把他忘了吧,只当我们没有过这个孩儿。”
“我不!冶儿的仇不报,我死不瞑目——”徐夫人歇斯底里地吼叫。
“够了!”
徐邦宁一把揪住妻子的衣领,扯到自己面前,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许、出、手,不然——”
“忤逆老祖,那是要死人的!你会死,你们呼延家也会死,许多人都会死,我也会死!”
他放开妻子,动作轻柔地帮她抚平领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宝阁,丢下一句:“最近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替冶儿念经祈福吧!”
徐夫人呆呆地坐在撵上,成婚这么多年,丈夫还是第一次这样凶神恶煞的对她。
许久之后,徐夫人秀丽的脸庞渐渐扭曲,在黑暗中形同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