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您怎么了？”一位小弟见孟恒神色呆滞，赶忙拿出一块手巾为他擦拭额头。
“得得，我没事！”孟恒推开乱摸一通的笨手，盯着滔滔不绝呼爹喊娘叫祖宗的公子哥疑惑地问：“你这什么意思？”
那公子哥转眼换上一副悲痛的表情，握住孟恒的双手双目真诚的像是要硬逼出几滴泪来，缓缓开口诉道：“我真该死！本以为恒哥是个卑劣窝囊的走后门烂人，方才不由分说想要令你难堪，但现在一看，我恒九哥不愧是被长青老魔，啊不，长青前辈看重的人才，这气质，这样貌，纵使身着朴素也难掩真正的精神！比之公子王孙不差分毫啊！”
“嘿，你还真是个人才，之前还怕羞，现在怎么反倒奉承起我来了？莫不是我才是那贵气公子？”孟恒由衷佩服这个比变色龙还能变的家伙，他感觉竟然看不起这家伙的底细了。
但公子哥马上自报了家门——
“我叫孟东湘，咱可是一家人啊！这些兄弟也是，虽然个别不是本家族第，但都是三代内的血亲！”
“你就是那主族的远亲？”孟恒瞪大眼仔细打量起孟东湘近在咫尺略有富态的脸。
“啊对啊！我还是听闻能和你见面，专门翻了族谱的！你可是这代男丁排行第九的族兄，可把我想死了！”孟东湘既没有鼻涕也没有泪的深情干嚎到。
“给我说真话！”孟恒横眉顿竖，一声低喝。当年他嬉皮笑脸话不老实的时候，父亲也这样一喝，吓得他马上老实。现在他虽小，但也神似六分，果然真震慑住了孟东湘。
“唉，湘哥儿单就是听见您被仙道尊长看重，单独带来，心有嫉妒罢了。”一名小弟撇嘴揭了孟东湘老底。“就是，湘哥儿你有什么好掩饰的，咱一起偷族谱看的时候你嘴里还吩咐我们看到这个孟恒就好好收拾，怎么到了如今正主面前比那土狗还能舔！”另一位小弟也毫不留情地补刀。
“可恶，老山神扭捏了地租婆！你们等着，看我以后逍遥享乐还带不带你们！”孟东湘气得跳脚，嘴上“吃里爬外”“忘恩负义”云云不停。而三位小弟也慌忙求饶讨好，场面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哈哈哈——”孟恒不禁喜笑颜开，这群主仆倒奇葩啊，不像书中所讲的那么等级森严，更像平辈朋友。
“呃，恒九哥何故发笑？”孟东湘消了气，不，说不定根本没生过气，但听到孟恒的笑声才反应过来今日不比平常，正主是旁边这位，大家失了礼节。
“没什么，见你们朋友和睦，甚是乐呵，羡慕你们关系啊。”
“九哥没有朋友？”没人对孟恒称呼他们之间的关系为朋友产生异议，想是平日也如此吧。
“我？这友人……”孟恒仔细思索，但的确认识的不少，可到朋友这层就空空如也了……啊！悲从中来，我孟恒何时竟流落这般境地……欸？之前确实有人邀我一起玩耍但我都以学业推辞了——
“鄙人自幼好读圣贤之书，虽建树不显，但亦有小成，为此无时交友只得孤掌独鸣……”孟恒咋了咋干燥的口舌，忽然怀念起方才未细细品味的多汁水果。
“欸？那狗屁圣贤之书有何读头？咱们又不愁吃喝，安于现状不好吗？”众人皆不解。
“这……泱泱大国，贫苦百姓何计，偶遇兵荒马乱，洪旱天灾，受难者又何计?”孟恒娓娓道来。
“这……我们……不是有军队保护，朝廷救济吗？”孟东湘反问道，而三名小弟却有一位神色暗淡了下来，看着孟恒说：“何不……食肉糜？”
孟恒对那位小弟点了点头，接着对众人道：“大家所谓的酒饱饭足无忧愁的生活，其实只是投胎的艺术罢了。这位小兄弟也比你清楚，孟大公子！读书就是为了能靠我后天的努力过上你一出生就能享受的生活罢了。读书——很重要！”
孟东湘似有所悟，但终究无法彻底理解这位族兄的话。见状，孟恒站起身叹道：“曾有诗人写到‘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来感慨平民对王公贵族统治者奢侈没有清楚了解的事，现在我看还该对贵族有句‘毋看民屋破，岂懂苍生悲’！哈，可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话，我只是从书中和周围人事上知晓了这些，本身出生到如今有体面的父母，衣食住行也并无忧愁困顿，到底是投了个不错的胎了。”孟恒吟诵出自己的拙诗后，有些自嘲地说到。
但调侃归调侃，孟恒自己清楚地明白，父母一日终会老去，自己若不认真读书，以后没体面工作，还靠像贫民窟的那些堕落混混一样，靠坑蒙拐骗与卑微乞讨来尽孝道和讨生活不成？
“恒九哥，不，恒兄，我好像悟了，但又感觉有些疑惑……总之，咱们都是要进仙门的人了，还在乎凡间那些破事干什么？”孟东湘彻底放弃了思考，这种事情对一个纨绔来说真的实在难以理解。
“啊，也许你是对的吧。”孟恒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的心思，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什么？”
孟恒往窗外使了个眼色，淡淡道：“当下是何状况？”
于是当晚，孟东湘按他自己的话说是对孟恒族兄佩服得五体投地，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都和盘托出，几位小弟也争相补充，让孟恒好好拓展了一番关于修真界的眼界。
翌日，所有人被领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广场。此地四周云环雾绕，初进时还有一条小道，但等到都进来后便再难看到出处，只缘身在此山中。孟恒低头看到满地那不知用什么材料刻画于地面的庞大阵纹，心下已明白是到那“开灵”之所。
开灵——一般修真界认为凡人与身外天地是有一层污秽相隔的，因此难以融汇万物，通宇宙大道，平生只能靠一副肉体凡躯生存。开灵一行，便是为了引渡外力净身，打开灵窍，如此方能真正走上大道之起点。
“你们几个不要乱动留在这里开灵，其他人跟我去上面的凉亭等候，一批一批来。”领路者命令完毕，带着众人继续向山上行去。
孟恒没有被叫到，于是也乖乖跟着继续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空中廊阁，所有开灵的人都留在长廊等候，而领路者则独自进入另一边的凉亭——孟恒远远看到，那凉亭里有四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盘膝而坐悬浮于半空，身份地位显然不低，领路者向他们躬身屈膝地汇报着什么。
没再理会那些人，孟恒转头看向此处能一览无余的广场。
“嘿，你看那些人，一个个都很紧张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孟东湘恬着脸凑了过来。
“哦？会痛吗？”孟恒斜着眼白了一下他。
“痛不痛我也没试过，但这玩意儿可是大有可能会失败的。”孟东湘环视一眼长廊内神色各异的等待者们，微微俯身凑近孟恒的耳边道，“这东西，也就是开灵显根，是一般测试资质的过程，很多人大概率开出来是凡根……凡根也就是说只能一辈子当凡人，没有能力成为仙人了——反过来，只要有一根灵根，那虽然会跟别的修炼者有不同，但至少就能修炼，宗门也会招你。”
“也就是说，这里和下面的某些人会原路回家喽？不管贵族平民？”孟恒促了促纤细的眉。
“是这样，但一般贵族回家的更多，因为平民都是已经经过精挑细选的，大概率不是凡品，而贵族鱼龙混杂就不好说了。对了，比如恒九哥你，能被威名赫赫的长青仙人挑中，一定大有机缘！那个……小弟若有幸有些资质，以后入了仙门，还请多多照顾，不失兄弟情份啊！”孟东湘一边拍着马屁，一边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嗯。”孟恒没有多言，他昨夜就已经基本看透了孟东湘的真意，一个八竿子勉强打着的远亲突然对自己如此热情，不为实在的利益，他反而不信。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周围响起，一时之间走廊的扶手边人满为患，大家都紧紧看向同一个地方，那里正进行着开灵仪式。
孟恒也仔细观看，只见广场上八人各立八卦果位，阵纹大亮，一瞬间满场七彩之光四溢，片刻后，山顶又幽幽传来一声沧桑的钟鸣使人心神为之一振，竟有一种恍惚间天地与我同寿，我化万物皆有灵的玄妙感觉。
孟恒等人尚且如此，那底下被七彩之光覆盖的八人更不知有何感触？
一时之间全场寂然，魂游九洲天外，与日月论真道，直到冥冥中有暮鼓晨钟之音唤醒才都恢复正常。
“如何？”孟东湘一脸陶醉地问。
“很玄奥，我以前读书虽然也有遇见难以理解的晦涩语句，但都能大体感知到一部分具体的事物。这此听仙音，感觉我连感悟的土壤都消失了，难以诉说实感……”
“恒儿那可不行哦，舍弃本我虽能更清晰地感悟大道，但人要是忘了怎么做人，那悟道成功之日就是羽化消逝之时。”年迈却苍劲的声音略带笑意地打断了孟恒，他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先前四位老道之一。
“啊，湘儿拜见老祖宗！恒九哥，这位正是我族在仙家道门‘苍玄谷’任长老的老祖宗，是一位半步金丹的大能！”孟东湘赶忙向孟恒介绍，而孟恒则先一步跪地作礼，以小辈身份拜见了这位不认识的老道。
呵，不管是谁，既然过来了那就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大宁国西北第一孝廉的好少年孟恒的礼貌！孟恒伏在地上暗自得意，他尽到晚辈义务了，接下来就看长辈有没有好处了。
“好好好，不愧是长青道友看重之人，以后必成大器啊！”老道喜笑颜开，满面春风，慈祥地对孟恒说：“唉呀，当年你太爷那一脉非要跑到老远的西北去做官，之后又与本家联络稀少，这才让娃儿这一代受苦了啊！娃啊，都是本家不对，我虽不管凡俗诸多事宜，但也自恃是个老家伙了，以后唤你亲近，一句‘恒儿’可好？”
“老祖宗哪里话，称呼合您老心意就好，反倒小辈不才，多谢前辈指点！”孟恒把书中孝廉故事学以致用，让人难以挑出半点不快。
“恒九哥，听说老祖宗之前就对你很欣赏，甚至要收你为亲传……”孟东湘一脸羡慕地对孟恒说却被老道打断。
“好！一表人才，等开灵后入了仙门，我必好好照看！”
“嗤——”亭子那边的道长们传来细微的笑声，三人用传音秘术暗中调侃道：“这老匹夫先手亲情牌，你说我们如何招得？”“嘿，孟匹夫要是彻底真心实意便罢了，先前与我等说是收那小娃为亲传弟子，现在人在面前又留一丝口风，怕是资质不满就要另寻后路喽！”“唉，那长青老魔行事随意已有三十四年没回山门，多次戏弄我等师兄弟，门内看还有何人真敢新他！”“不说了，谁不是个人精呢……”“唉……”……
与老道应酬完，孟恒看到那些开灵过后的人身上都显出了三到九条不等的虚幻各色条纹，足足半炷香时间才彻底消失。
“那就是灵根吗——”孟恒眯起了眼，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第一批人完成后，下去了一批又一批，有些人为自身全开出灰色的凡灵根而满面苦涩，抱头痛哭；也有些人为开出各色灵根而开心不已，喜上眉梢。其中有一位只开出一色灵根的少年引起众人轰动，瞬间被四名老道争抢，最后还是落在一位黄袍道长手中，跟随黄袍道长直接离开，这让孟恒更加期待。
终于，半天时间匆匆而逝，孟恒和孟家四人都踏上了开灵阵法。
灵气汇聚，阵纹亮起，七彩之光中孟恒渡过了熟悉的恍惚感，然后看向己身——
一条碧蓝色的灵根缓缓浮现……
孟恒和老道的脸上都浮现出惊喜之色。
突然，又一淡红的灵根缓缓出现……
孟恒还是十分欣喜，但老道的脸色有些小失望了，怎么不是极品单灵根？啊，不过这第二根颜色浅淡，孟恒的资质还是接近单灵根天才的，上等双灵根也算个不错的苗子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顿悟就能一飞冲天，可以悉心培养成关门弟子。
“好，恒儿上来吧，为……”
然而，还没等那个“师”字说出口，孟恒身上突然又出现了一条大刺刺的灵根。
孟恒一脸懵，老道则叹了口气，心想竟又捡了个普通弟子。
但是，当他看清那灰蒙蒙如一条天堑一般将孟恒拦腰斩断的灵根时，脸色瞬间彻底黑了下来——
这哪是什么灵根，分明是一条再平庸不过的凡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