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凤历二年秋八月,无定庵庵主萧观音进京。
姜纭正在张崖风官邸内不知所措。此番无定庵进京,小师妹赵元凰如果知道他在这里,一定会上门来寻。谢淮南临行昇州前曾就此事专门嘱咐于他,他岂能转眼便忘?
赵丽奴近些日子招募了一批神都顶尖工匠修筑闻人楼,如今楼体框架已大致呈现,现下诸工匠态度认真,赵丽奴又无精力整日监工,正巧今日得闲与姜纭一同饮茶。
搁在以前,赵丽奴饮茶只图解渴,从不细品。自从与姜纭相处些时日后,知他喜欢饮茶,倒也学了些茶道知识。
茶道之始,先洗壶。赵丽奴将沸水倒入壶中,而后迅速倒出。后将张崖风最喜饮的苦丁茶叶倒入壶中,继引沸水入壶,壶嘴“凤凰三点头”以示敬意,再而封壶。封壶之后,又引沸水浇壶身。分杯、分壶之后,赵丽奴奉上茶来,轻放在姜纭跟前。
姜纭面色含笑,手指在赵丽奴额头正中轻点两下,笑道:“学些汉家礼仪倒是不错。闻人楼建成后达官贵人络绎,少不了要让你这个做掌柜的奉茶。”
赵丽奴妍美的鹅蛋脸儿上忽然浮起一阵失望,她与姜纭相识月余,朝夕相处之间,倒也知道他开得起玩笑的脾性,于是道:“丽奴只想为真君奉茶。”
姜纭听此言面色微变,沉默半晌,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长舒一口气,笑看着赵丽奴道:“好,依你。”
赵丽奴原本在他沉默之时紧张至极,听他此言便粲然一笑,终于觉得他也是个有着人情味儿的凡人,不只是万民敬仰、高高在上的太平真君。
姜纭看着赵丽奴明艳的笑脸,又想起谢淮南来。此时距上次离别已近月半,谢淮南应该已经回到云霞山圣母峰。前些日子云霞山掌门长孙淳启已透出意来,若天后真下旨四大门护送九鼎,也会让谢淮南留守山门、不参与护送行动,为的就是减免其危险,这也是吴老天师的意思。
此时只听门外二师姐徐丹凰喊道:“姜幼麟!看我带谁来了!”
姜纭顿感不妙,连忙起身到屋外相迎,赵丽奴见他这般神态便知不是好事,急从侧门跑了出去。
姜纭一出门便见徐丹凰拉着一个身着杏黄襦裙的豆蔻女子走了过来。赵元凰是无定庵庵主萧观音的关门弟子、正道二代最小的师妹,年纪比姜纭还要小去几岁,一身境界已至撼海境初期,这份修道天赋已是世上顶尖,也仅仅只是与姜纭比时才显相形见绌,但毕竟如姜纭这般气运加身之人天下无有其二。
徐丹凰期待的眼神示意姜纭赶忙打招呼,姜纭只得开口道:“小师妹,别来无恙。”
赵元凰抬起因见情郎而绯红的俏脸,黛眉青青、面目温柔,双颊如染了红霞一般粉嫩,娇媚又端庄大气的样子仿佛如一朵刚出水的清莲,身材虽然纤瘦,但曲线却依然窈窕圆润。
“幼麟哥哥。”赵元凰细声道。
姜纭瞪了二师姐一眼,示意她赶紧离去。
徐丹凰面露惑色,眼看着姜纭眨眼眨得飞快才恍然大悟,“元凰师妹,你先与我师弟坐着,师姐有些事情去去就来。”
姜纭将赵元凰请进房内小坐,斟茶之后又拿来赵丽奴爱吃的点心仔细伺候着这位小仙女。
“不用麻烦了,幼麟哥哥。”赵元凰微笑道。
姜纭只得落座,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开话题。
赵元凰见他此状,不禁轻笑出声,“幼麟哥哥这番作态,倒显得元凰像洪水猛兽一般。”
姜纭咧嘴一笑,平复心神,重又焕发出平日波澜不惊的神情,笑着说:“我与小师妹有些日子不曾见面,今日重逢,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倒是让小师妹看了笑话。”
上四门渊源甚深,虽然当时张崖风替姜纭谢绝了无定庵的招婿之请,但无定庵庵主萧观音并没觉得有半分不妥,一有闲暇时间便会带赵元凰到紫阳观句曲山小住,说是二宗联络感情,实际为何就不得而知。
他紧接着说道:“从青州远来神都,一路奔波辛苦,可曾安稳休息?”
赵元凰顿时樱唇微撅,似有失望道:“元凰才来,幼麟哥哥莫不是就要赶我走?”
姜纭连忙摆摆手,笑道:“这是哪里话?我是担心小师妹路途颠簸难以安眠,哪有赶人的意思?”
赵元凰知他不善与女子交往,索性不理这茬,接着换个话题道:“师兄定然知晓我宗前来神都所为何事。”
姜纭听她不叫“幼麟哥哥”,顿时长舒一口气,道:“天后娘娘有意转九鼎于九大州土,特委派十二门履护卫之责。”
赵元凰点点头,一双桃花美目光彩照人,她有意问道:“师兄可知天后娘娘命何人带队护送青州鼎?”
无定庵地处青州,这护送青州鼎一事势必由无定庵长老带队、再领一宗同往,她此番所问又是何意?莫不是……
姜纭问道:“莫不是我?”
赵元凰顿时拍手鼓掌,笑道:“就知道幼麟哥哥你猜得出来!”
姜纭看着眼前这小师妹,无奈陪笑道:“天后娘娘倒安排得好。”
赵元凰连连点头,赞扬声连绵起伏,“对呀对呀!天后娘娘果然英明,她老人家定是知道幼麟哥哥本领可比通天,将青州鼎交付与你必然不会出半点差池,元凰也可借此机会与幼麟哥哥一同多待些时日。”
姜纭端起茶来微抿一口,心中只想求师尊吴玄宿为他向天后请愿,莫要让他护送青州鼎。
其实小师妹赵元凰性格温婉可爱、长相亦是绝佳,但抵不过的是姜纭与谢淮南青梅竹马,这份感情又坚如金石,他此时也无心他顾。但若直接冷落赵元凰又恐小师妹意冷难过而伤了两宗和气,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人沉默一会儿,姜纭开口道:“不知小师妹最近修行如何?让师兄讨教一番?”
赵元凰连连开心点头,“好呀好呀!”
二人走到客房外阔大的庭院中。幸亏紫阳观势大力沉又得天后倚仗,才让张崖风把庭院修得如此宽阔大气,不然此二人可没有余地辗转腾挪、互相喂招。
赵元凰俏脸一凝,拔出师尊无定庵主萧观音赐予的宝剑“素蟒”,一剑赐向姜纭。
无定庵越女剑法由来已久,从春秋时代传至今日,历代庵主都各自加以改进,致使越女剑法追求快剑又变招频频,行剑时如天女散花,往往令对招之人眼花缭乱。
姜纭将秋籁唤出,也不握在手中,只御剑气与赵元凰对打。
赵元凰顿时粉面通红,又羞又怒,“幼麟哥哥,这是在折辱元凰吗?”
一招越女剑法起剑式——引横波。
只见赵元凰下腰疾跑,手中素蟒剑拖行于地。等到近姜纭身,赵元凰直腰抬剑,素蟒剑猛地一提,只往姜纭胸口划来。
姜纭也不再托大,提起秋籁剑横挡,紧接着贴近赵元凰两步,抽出秋籁后向素蟒剑身大力砸去。
赵元凰神色一凛,世人皆知姜天师的剑是紫阳观天师府镇宗神器,其剑锋利至世间无敌,赵元凰哪里敢硬接?只得软下腰肢、持剑旋转疾走同时亦跳跃速行,眨眼便闪出姜纭八丈。
姜纭眼眸一亮,赞叹道:“好师妹!无定庵的‘八步赶蟾’身法果然精妙。”话未落地,姜纭便轻踏地面跃起,紫阳观山门剑法“紫气东来”登时使出,剑影密布,紫金光芒大盛,而剑锋朝下直指赵元凰项首。
赵元凰大惊,继续行“八步赶蟾”之步法闪出十余丈,那紫金光其实并无威力,但此光大盛遮住剑身,令她无从提防,只得快步远退。
但姜纭剑势越来越大,一退再退也并非良策,赵元凰咬咬牙,将越女剑法第二式——破风荷使出。
破风荷,先于受招之人左右两侧反复使出引横波起剑式,令敌疲力格挡,而后挽出剑花扰乱敌方注意力,继而以一剑封喉。
“幼麟哥哥,接破风荷!”赵元凰娇声大喝道。
姜纭会心一笑,故意不对这冲喉而来的一剑作抵挡。
素蟒剑剑势大起,剑尖每行一寸、气势便涨一截,到姜纭喉前半尺时,姜纭仍毫无动作。赵元凰大惊,连忙准备收招。
赵元凰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见姜纭抬起左手,两只手指凭空夹住了气势已攀升至顶峰的素蟒剑。
“小师妹,剑道造诣非凡。”姜纭再次赞叹道。
赵元凰噘嘴道:“幼麟哥哥又取笑元凰,你徒手卸我剑招还如此夸赞,分明就是笑话我。”她说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眼中喜意是盖不住的。搁在半年之前,她可是连破风荷都使不出来就会被姜纭卸掉剑势。
姜纭但笑不语,将秋籁递到赵元凰手中,“若不是我这秋籁吓得你收起引横波,恐怕我也早已落败。”
赵元凰眼神痴迷地接过秋籁,欣赏着这十大神器之一的绝世风采。当年大周太祖皇帝集齐十神器,天道降下王道冠冕,天赐周太祖登位皇极。大周亡后,十神器散佚天下、不知所踪。大赵太宗年间,紫阳观掌教真人在天师府大殿真武大帝座下找到这柄绝世宝剑并一直高悬珍藏,直至吴玄宿这一代天师胆大如斗,竟将此剑交于徒弟佩带。
赵元凰依依不舍地将秋籁交到姜纭手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件事才是她此番来此的目的。她连忙道:“幼麟哥哥,师尊想见你。”
姜纭不知所以。上四门中,只紫阳观与无定庵关系最佳,这萧庵主与吴天师更是熟络,有什么事情用得着见我?但是前辈相邀,又不可不去,走一趟也无妨。
“小师妹,你在前面带路。”姜纭唤云而来,冲向高空。
赵元凰一脸敬慕崇拜,“幼麟哥哥驾云功力也如此厉害,啊啊啊好喜欢!”
崇拜之后,方想起来还得由她带路,一引素蟒剑于半天驰骋,也不比姜纭的云驾慢些。
其实赵元凰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长长长长的距离,像一座岛与另一座岛,岛与岛之间隔着无尽沧海。但我们总不能因为走不到一起就不去喜欢、不去热爱,就算他在云层之上、我在云层之下、两个人永远不会相遇,我也深切地知道——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