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腥风,狼嚎震天。
枪林,戟阵,马走如电。
卢将军已经记不得自己挑飞了几具狼尸,绞碎了多少狼首。
狼群依然前赴后继,没有退却的迹象,刺耳的尖啸此起彼伏,如影随形。
“野兽会这样不计代价吗?”一股惧意在卢将军内心升腾:“不,这不是野兽,是怪物……是人。只有最精锐的士兵,才会在功名与荣誉的激励下,迸发出如此的战意。”
他趁着两波兽潮的间隙,回头望去,卢字将旗依然迎风屹立,掌旗手却已换人,此行带来的二十四骑家将,只剩下六骑相随,对了,还有胡起。
“陷阱?”卢将军闪过一念,但当看到胡起满身的血污时,立刻将其抛诸脑后。
他再将视线转回,忽然发现,前方约两三百步之处,数不清的野狼,早已如同士兵一般集结成阵,蓄势待发。
“冲阵?还是绕开?”一瞬间,无数兵法、战例,在卢将军脑海中涌现,最终做出决定的,却是已经快要沸腾的一腔热血。
枪影一闪,一头乘机偷袭的恶狼,在半空中被直接扫为两截。
上半截狼身坠落,满是利齿的血口尚在开合,似乎是想在生命流尽前咬住自己猎物的咽喉。
但是,被咬住咽喉的却是它自己,确切地说,是被五根鉄钳般的手指,扼住了咽喉。
卢将军单手握住半截狼身,如同捏住一个酒樽,将狼腹中残存的血肉,肆意向口中倾倒。
待狼身再次飞向空中,已是死透。
“众儿郎!”一杆铁枪指天:“随我陷阵——!”
“陷阵——!”
“陷阵——!”
“陷阵——!”
八名骑手的吼声,却有如千军万马。
结阵的狼群也奔跑起来。
很快,两股血肉洪流,伴随着漫天沙暴,冲撞到了一起。
……
马克睁开双眼的一刹那,立刻觉得舌头剧痛无比,原本叼着的铅笔不知去向,口腔內不知怎么的充满温热血腥的液体。
“哇——”他嘴巴一张,果然喷出一口老血,在空中留下一片血雾。
“马克,你没事吧?”林兰连忙上前查看。
“都外椅们问热冗啊圾问姨,阿哥嗯格哼戏热,野果哈妈扰霉的越戏我。”(都怪你们问这种垃圾问题,那个人格生气了,结果他妈倒霉的却是我。)
马克强忍住舌头的不便发表着严正抗议,当然,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
在他面前不远的桌子上,那张A4纸写满了一道道奇怪的问题:
“你一天上几次厕所?”
“你骂人的时候最喜欢用哪句脏话?”
“99999开平方根等于多少?”
“……”
诸如此类。
林兰对着马克仔细检查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的,只是舌头上扎了几根木刺而已。”
“婶沃喂唯事!横使耳热!”(怎么会没事!疼死我了!)
林兰伸出细长的手指,轻柔地托起马克的下巴,语气无比温婉,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子:“好可怜啊,真的那么疼吗?要不……我帮你全部割掉吧,反正留着它也是害人。”
“……”
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罗斯叔叔,图灵测试的结果如何?”林兰成功地“治愈”了马克之后,回头对罗曼教授问道。
教授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正入神地看着那张A4纸。
“罗斯叔叔?”
“哦,小兰,快过来看看这个。”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林兰好奇地走到教授旁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叼在马克嘴上的那支铅笔,不知怎么断成了三截,由上至下,像飞镖一样牢牢钉在了A4纸上。
“太可怕了,”林兰惊叹道:“竟然能用嘴把铅笔咬断后射进硬木桌子,难怪马克的嘴里都是木刺。”
“不不不,重点不是铅笔,而是这张纸。”教授指向桌面的手微微颤抖。
“……”
纸面上,除了马克刚才喷到的几滴鲜血以外,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可是纸上什么答案都没有啊?”林兰抬头望着罗曼教授那张兴奋得近似疯癫的苍老面孔,心中泛起了一丝忧虑。
“啊,对了,你看不到,我真是老糊涂了。”教授大笑着拍了一下自己有些谢顶的脑袋:“快帮我把铅笔都拔出来。”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动用了扳手,才从纸面上取下了三截铅笔。
马克在他们后面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可是受制于身体被绑,加上说话又不利索,他除了摆出一副苦瓜脸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下可以揭晓谜底了吧,罗斯叔叔?”林兰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你看这里。”教授曲指敲了敲纸面上留下的三个窟窿。
林兰眯起双眼,死死盯着三个黑洞,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却仍然看不出一点名堂。
“哒哒——”教授忽然将A4纸猛地翻了过来,变成了背面朝上。
“啊!”林兰惊叫了起来:“这是?”
A4纸的背面写着三个问题,下面分别有“是”和“否”两个选项。
而三截铅笔打穿的位置,正是这其中的三个选项。
“正面的图灵测试只是个幌子,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教授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开心地原地转圈跳起了哥萨克舞蹈。
“可是这三个答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意味着……,呼哧——呼哧——”罗曼教授毕竟上了年纪,没转几圈就上气不接下气,靠着墙壁大口喘息起来。
林兰丢下好奇心,扶着教授坐了下来,又从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喂他喝了几口。
“好了,谢谢,我没事了。”罗曼教授指了指那张纸:“你去读读看那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林兰拿起纸在办公桌旁坐了下来:“你的名字是否叫卢立?答案是——”
“是。”
“这个我们刚才就知道了,”教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吞了下去:“这个问题只是确认一下,这个在跳帧期间出来活动的家伙,和马克失去意识后出来的那个人格,是不是同一个。”
“对了,罗斯叔叔,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一见面就能看出马克身上有第二个人格。”
“哼,这种人我在这座精神病院见得多了,这只是小意思。”
“你……你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
罗曼教授又喝了口水:“怎么,难不成这里是迪士尼乐园?”
“可你平时的那些行为,比如去活动室给病人上课……”
“好了好了,这些都是小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继续读下去。”
“好吧,”林兰低头念起了第二个问题:“你是否出生在这个世界?答案是——”
“否。”
教授点了点头:“马克说的没错,这个人格不是他自己创造的,而是他在其他地方沾上的,多半就和他说的那个调试任务有关。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人格在说谎,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格能够做到一些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罗斯叔叔,”林兰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自从我看到马克给我演示了跳帧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会不会和双子星系统中的仿真世界一样,是由更高维度的文明所创造出来的?”
罗曼教授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烟斗咬在嘴里:“首先,你不是第一个有这个疑问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其次……”
他擦亮了火柴,将烟斗点燃:“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中,就永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当你上升到更高的维度以后,这个问题就失去了意义。打个比方来说……”
教授吐出了一个烟圈:“如果你读一本小说,而这本小说中的某个人物,问出了和你一样的问题,你能回答她吗?”
“……”
教授接着说道:“你不能,即使你让小说作者把答案写给她,那也只是小说情节的一部分罢了,她永远无法知道这个答案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这个答案本身也就毫无意义。”
“……可这样不是很可悲吗?对那些小说中的人物来说。”
“是的,你也许能够掌控低维人物的命运,但很遗憾,你不能把他们拉到你的维度思考问题。”
林兰忽然想到了什么:“假设,我是说假设那个叫卢立的人,如果他真的是从仿真世界过来的,那他不就做到了升维吗?”
“问得好,小兰,问得好,”教授的脸愈发得红了:“所以我在纸上写了第三个问题。”
林兰低下头看向那张A4纸:“可第三个问题的序号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
“他选了什么?是还是否?”
“选了……是。”
教授听到答案以后,嘴里含着烟斗陷入了沉思。
“罗斯叔叔?”林兰提醒道。
回答她的是沉默。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还没等林兰应门,桑切斯夫人就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抱歉,林小姐,爱德华大夫他……”当她看到绑在椅子上的马克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啊,桑切斯夫人,你不要误会,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林兰满脸尴尬地迎了上去。
原本一直坐在那里生闷气的马克,也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惬意的表情,不过由于他现在满嘴是血,所以这套演技并没有太大说服力,可能还起到了反效果。
“你们这是在……”桑切斯夫人眼中满是疑虑。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配合罗曼教授做一个实验。”林兰尽量不动声色地将桑切斯夫人推出了办公室:“对了,你刚才说爱德华大夫怎么了?”
“……”
“他找我有事吗?”林兰尽力保持着微笑。
“嗯哼,是这样的,”桑切斯夫人终于没有再深究马克的问题:“我跟爱德华大夫说了你提前来探望罗曼教授,所以他让我来叫你过去,说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很紧急的事情?”
桑切斯夫人瞟了一眼门里,确定罗曼教授和马克离得还远后,小声对林小姐说道:“他还说……最好是你一个人过去。”
“一个人?”
“对,一个人。”桑切斯夫人用手肘碰了一下林兰的纤腰,露出了十分神秘的微笑。
“好……好的,那等我处理完罗曼教授这里的实验以后,立刻就赶过去,麻烦你去跟爱德华大夫说一声。”
“OK,没问题。”
桑切斯夫人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了回来,附在林兰耳边悄悄说道:“大家都是女人,我非常理解你,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的话,那就干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干什么,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用瞒我,如果你需要麻袋和铲子的话,一楼最里面的储藏室就有。”
“麻袋和铲子?”
“对了,行政楼后面的小花园正好需要施肥,你可以考虑一下。”
桑切斯夫人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林兰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等她转身要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马克在对着自己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