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有召，看来是做最后的决定了，于是众人一齐同去荣庆堂。
寺潭叶跟在贾琏旁边，路过贾宝玉院子外面的时候，却看见冯紫英的小厮在门前瞎晃悠。
寺潭叶觉得有点奇怪，遂问道:“那小子，对，就是你，冯大爷家的小厮，你怎么在这里啊？”
那小厮一看是自家主子的好友叫自己，又看见一大群贾府的主子也在那里，忙过来见礼。
“回大爷，我是跟着我们家大爷，还有陈家公子、卫家公子、柳郎君一起来找宝二爷的。”
原来是这样。
寺潭叶看赖家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就不想参合了，于是对贾赦等人说道:“太夫人可没说叫我也去，那我去就不太合适了。也巧他们几个都来找宝玉一起玩，不如就此别了吧。”
贾政为人比较方，一听寺潭叶说得有道理，再看看有不少好少年来熏陶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孽子，就点头道:“也好，你们年青人自有意趣。”
贾赦、贾珍早听贾宝玉说过，这几日他们可不太安分，怕他们又要跑去哪里玩儿去了。你跑了不要紧，我们还要和财神爷喝上几杯呢！
贾赦伸手止住了贾政的话，“慢！哪里用得着这般急切，良哥儿可是见多识广的人，还望前去多商量嘛，你瞧如今府里没有人参议，就落得如此这般。”
寺潭叶知道他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也有点厌了，就推脱道:“这......也不是非我不可啊，我尚年青，经验不够老道，还是不必了吧。”
贾珍眼珠子一转，一拍手掌，说道:“叶哥儿，虽说不必去出主意，但是多日未不见老太太，既然来了，也该去见礼一下吧。至于宝玉他们，叫他们等着就是，他老爷发话他还敢不听？”
他都这么说了，寺潭叶也不好推脱了，搞得僵了也不好。
于是贾赦对冯紫英的小厮一挥手，说道:“你进去同宝玉他们吩咐，就说叫他们不必出来见礼了，叫他们且在这里等着叶哥儿就是了。”
那小厮看着贾赦仰面斜视，两个鼻孔枯井般又黑又大，不太好惹的样子，赶忙鞠了一礼，转身进门去了。
然后一帮人呼啦啦地就进了荣庆堂。众人先给贾母见礼，丫鬟媳妇们忙把椅子、凳子搬过来给他们。
只有赖大一径跪倒在中间，伏首痛哭。他娘赖嬷嬷已经被惊得病倒在床上了，自然就不在。林之孝等其他高级家奴都立在门边，垂首无言。
贾母看赖大这副样子，也有点解气了，就说道:“你就止了吧，养出了个不成器的孽障，也是命里活该。唉～这种事哪里说得准呢？哪是求神拜佛就能免了的？怎么说都自掉的肉，老婆子我自己不也是生了一个两个么？”
不知道是不是贾母的感慨，反正话有点重了，贾赦、贾政两兄弟赶忙起身请罪，都说是自己无能，让母亲忧心，让祖宗蒙羞了等语。
此二人乃是贾府的老爷，他们都这样了，其他人不是起身称罪，就是跪地磕头，搞得寺潭叶自己在一边尴尬。
好在贾母日常比较体谅于人，也晓得她的儿子就是那样了，一摆手，说道:“唉～起来吧，我老婆子早都看得真真的了，都不用这样了。”
众人纷纷或起身，或落座。寺潭叶有点后悔了，气氛确实有点尴尬。
贾母看了一眼寺潭叶，就说道:“我方才就听说良哥儿来了，想着也不该见外，同他们一起过来帮着商量合计也好，哥儿不会怪罪吧？”
寺潭叶一听，就知道把自己叫过来也是贾母的打算。在一看周围都是贾府的自己人，自己一个外人却在，想想刚才的尴尬境地就知道贾母的意图了。
顾及老一辈的颜面，以及对于上一代人侍死如生的“孝道”，甚至于安定贾府奴仆们的人心等方面的考虑。她自己都不便过于严惩赖家，但是这样严重的事情，没有点表示就标志着府里管理秩序的坍塌，这是不可以的。
所以有一个外人在，才方便她左右其中尺度。而一个外国来的人就方便多了，反正以后不会留在周国，身份也够妨碍住反对意见的发表。
寺潭叶想明白后就说道:“太夫人这是哪里话，我常来尊府，看到如今府里遇到了困难，尽一尽自己的才学，帮着合计合计也是该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寺潭叶知道自己参合进去怎么都不合适，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在旁边听就是了。贾母大概也没打算听自己的什么意见。
贾母笑道:“我就说良哥儿是个好的，你多和宝玉玩儿，我也要谢你哩！”
寺潭叶再次谦虚辞让，然后自顾自地喝着丫鬟刚沏的新茶。贾母一看，就知道寺潭叶懂自己的意思了。
尽管心里不由得暗叹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厉害，能自己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确实不一般。但是贾母无暇顾及了，她沉声说道:“说说怎么个办吧。”
贾赦知道自己暂时不适合出声，于是贾政先说道:“老太太，我看如今先按顺天府的办，以后府里不可再家务疏懒了，执事人等要严守家风，不得致使弄出这等风雨满城的祸来！不然若再有如此事端，则祖宗的颜面何在！”
贾母听到小儿子都这么说了，又看向大儿子，贾赦见了，忙出言道:“儿子看也是，不就是叫还债么，七千两罢了，赖嬷嬷家里祖宗赏赐了不少，随便拿些去就行了。还是人要紧，先回来休养再说。”
贾赦这么说确实够厚道的了，毕竟贾府还没谁知道赖家的财务周转问题。贾母一想也是，就同意了。
总不能叫府里帮你出吧？赖尚荣已经赎身出府了，而且是他自己惹的事，府里的损失没叫他赔已经很好了。
听到贾母同意了，赖大心痛得干裂的嘴唇颤抖不已，却还是要叩头谢恩，因为他知道还没完。
看到赖家倒霉，多少奴才心里乐翻天了，要是赖家下马就更好了！果然下一步就是这个事情。
贾赦又说道:“既然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顾不上帮着处理府里的事了，不如且先找个人顶着，好歹也要能应付些事情才好。”
贾政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说道:“嗯，修齐治平，不齐就不能治，换个人也好，都得宜。”
看贾政难得地同意贾赦的糊涂意见，贾母有些心烦。但是也不好直接反对，毕竟赖家一直是她的人手，她的人出了事，她自己也威望下降。
在贾母看来，此次事件，赖家就是孩子不成器，恰好又被嫉妒贾家的人陷害了而已，忠心并无问题。
赖家的位置要保，但是贾母自己不好直接出手。至于银子，贾母肯定是不出的，她也知道赖家有点身家。这么大的事，赖家自己不付出点代价，如何记住教训？如何拿捏住？
正打算借在旁边喝茶的寺潭叶做做文章，不想，一个丫鬟进来说道:“老太太，赖嬷嬷派人来告，说是又要事禀报。”
贾母一听，甚是疑惑，但是嘴上仍然说道:“叫她进来。”
一个媳妇儿进来就磕头行礼，贾母问道:“这时候叫你过来，有什么事？”
那媳妇儿说道:“赖嬷嬷说，叫我拿赖家哥儿的身契过来，说是以后他算是卖身进府了，以此抵消给府里的损失，希望老祖宗恩准！”
她一说完，荣庆堂里的人都震惊了。唯独赖大竟昏了过去，好一会儿了，只有鸳鸯才反应过来，叫人把他拖出去了。
贾母有点没反应过来，又问道:“你说的可真？”
“千真万确呀！”
贾母眼睛一亮，暗道赖嬷嬷果然是在府里浸淫多年的，这招以退为进高哇！
寺潭叶也颇为惊讶，小看赖嬷嬷这个老太婆了。她也真豁得出去，放弃了穷尽几代人辛苦而得来的自由和希望，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理智。
她这样做，不但给了各方一个交代，也让赖尚荣名正言顺地继续得到贾府的庇护，躲开可能继续到来的暗害。
至于以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多努力几代人就是了。这样也能增加在府里的力量，值得她如此。
“我准了！明日让他先回家休养，一月后再进府做事。”贾母立即说道。
贾赦连忙插话道:“老太太，这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啊？”
对面的贾政一听，也帮着贾赦附和道:“老太太三思啊，传出去府里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
贾母顿时不高兴地道:“你们也都看见了，这是人家自己的意思，哪里有趁人之危？再说要是不这般，赖家人心里如何过得去？又怎么和朝廷，还有和出了力的各家各府交代？”
贾赦兄弟二人被连声质问，一时也没话说了，即使他们两人都因此事件而在朝廷里各有损失。
要说他二人不是热心仕途那是假的。贾赦自知无能，所以自暴自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升官，还愿意看到自己在朝中地位暴跌。
贾政其实心里不死心，读了这么多书，没有功名就算了，难道还不想着仕途高升，好光宗耀祖？自己难得得了一次“重用”的机会，还指望着升官呢。
结果他这皇差还没了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在衙门里被同僚暗地里笑话，他本来怒气爆棚，想回来收拾赖家。
但是他回来一看赖家已经这么惨了，又想起赖家祖祖辈辈的服侍，就打算算了。然而王夫人不这么觉得，她觉得赖家妨碍了自己丈夫的官路。
想着自己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五品夫人，搞得每次内宅贵妇聚会她都没脸面，不报复赖家她就不解气！于是撺掇了贾政出手打击赖家，顺道加强自己在府里的力量。
贾母也看出了两个儿子心里有气，而且这背后多半是大房和二房都联合起来表达不满了。若是不能让他们撒气恐怕以后对府里更加离心离德，自己看来不退让一些是不行的了。
“虽然是如此，但是你们二人说的也是有些道理。我看这样吧，让他自己作证，是他自愿入府的。赖大不是昏倒了么？看来是不堪重任了，以后府里的事，外事他就不要再帮着打理了，省得出去惹事。就叫他在府里打打下手就是了。”
贾母一说完，寺潭叶忽然感觉荣庆堂里满是热切。看来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荣府两房也罢，众奴才也罢，都望着空出的这个位置呢。
贾府管家众多，大总管不但管府里的事，还连带外事迎来送往。而管府内事务的管家有一大群，所以一般有外事管家权的才是大总管。
但是赖大一直是大总管，也协助贾琏管理。这回把他的外事大权让了出来，就是大总管的位置被贾母夺了，这样就可以交代过去了。
至于替代的人选，贾母没说，多半是没想好怎么平衡两房人的势力。
以后虽然荣国府的公中目前由贾琏、凤姐夫妇二人负责，但是这个重要的奴才还是会引起一番更加激烈而险恶的宅斗。
而这些，寺潭叶是不会见到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