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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卡西莫多的过去

原来愚人王就是那个16年前被副主教收养的丑孩子。多亏了养父克洛德·弗罗洛的袒护,渐渐长大的卡西莫多当上了圣母院的敲钟人,这个差事对于他来讲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

卡西莫多身世不明,而且面貌又非常丑陋,这双重的厄运注定他永远与世隔绝。这不幸的人从小便囚禁在这双重难以逾越的桎梏当中,依靠教堂的收养和庇护,对教堂墙垣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这早已习以为常了。随着他长大成人,圣母院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家、他的一切。

敲钟人卡西莫多和教堂之间有着很深的缘分,他和这座建筑物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默契。当他还是小不丁点,走起路来歪歪斜斜,东颠西倒时,就在教堂穹窿的阴影中爬来爬去。尽管这个小家伙长得很畸形,但好像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教堂里。他很适应这里黑暗、潮湿、奇怪的布局,他甚至闭着眼睛也能在这个巨大的建筑物里找到任何一个地方。

当他头一次无意间抓住钟楼上的绳索,身子往绳索上一吊,把大钟摇动起来时,他的养父克洛德一看,觉得好似这个孩子舌头松开了,开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克洛德突然发现这孩子也不是毫无用处的,最起码他还能敲钟。就这样,卡西莫多在主教堂里渐渐成长,生活在主教堂,睡在主教堂,几乎从不走出主教堂一步,时刻承受着主教堂神秘的压力,把自己嵌在主教堂里面,可以说变成这主教堂的一部分了。

卡西莫多不仅生活在圣母院中,而且可以说他具备了圣母院的天然内涵,是圣母院的代言人。他具有和这主教堂相似的形状,正像蜗牛以其外壳为形状那般。主教堂就是他的寓所、他的洞穴、他的躯壳。他和这古老教堂之间,本能上息息相通,这种交相感应异常深刻,又有着那么强烈的精神亲和力和物质亲和力,最终他在某种程度上黏附于主教堂。

当然,他和主教堂的相似之处不仅仅是外形,就连灵魂也是很相近的。这种灵魂究竟是什么样子?在这样一个犹如被挤压的变了形的躯壳下面,究竟深藏着怎样一个灵魂?谁也说不清楚。

要知道,卡西莫多能够存活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天生独眼、驼背、跛足,克洛德·弗罗洛以超强的耐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教会他说话。但是,长期的敲钟使他得了残疾,十四岁时钟声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聋了,这下子他的残缺可谓一应俱全了。本来为他向客观世界敞开着的唯一门窗,从此永远不给他留一丝缝隙了。

这个门窗一关闭,就截断了本来还渗透到卡西莫多灵魂里那唯一的欢乐和唯一的一线光明。于是他的精神世界蒙上了黑幕,他的灵魂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深渊。在那里,卡西莫多唯一拥有的就是无尽的阴郁和忧伤。他耳朵一聋,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哑了。因此,为了不被人取笑,他从发现自己耳聋的时候起,就打定主意,从此沉默不语,除非当他独自一个人时才偶尔打破这种沉默。除此之外,只有当他迫不得已非开口不可时,他才会结结巴巴地说上两句话。但是舌头麻木了,笨拙了,不听使唤了,说话时舌头就像一道门的铰链生锈了那样。他的舌头,我们的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费了好大气力才把它撬开,如今他自己却心甘情愿地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由于身体的残缺不全,导致他的精神也萎靡不振。卡西莫多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按照他的模样塑成的灵魂,在他体内流动。外界事物的印象先得经过一番巨大的折射,才能到达他的思想深处。他的大脑是一种特殊的介质,任何东西穿过大脑产生出来的思想都是扭曲的。经过这种折射而来的思考,必然是杂乱无章、偏离正道的,所以这种不幸使他变得越来越暴躁、狂野。

他只要踏出教堂,便感到黑暗,不但没有人喜欢他,反而到处受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都是对他的揶揄或诅咒。慢慢长大后,他发现自己周围唯有仇恨而已,他便接过了仇恨,开始憎恨这该死的世界和周围的人们,仇恨和邪恶也变成了他手中的武器。他捡起人家用来伤他的武器,以怨报怨。

卡西莫多渐渐觉得,他没有必要理会任何人,拥有高大的主教堂他已经足够。生活在主教堂中,感受着主教堂的一切,又何必去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在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里,他最热爱那两座钟楼了:钟楼唤醒了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的收缩在洞穴中的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欢乐。尽管正是这些钟使他成为聋子,然而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痛的孩儿。而且,那些钟的响声是他唯一还听得见的声音。

这边一共有两个钟楼,他最心爱的是那口大钟,大钟名叫玛丽,独自在南钟楼里,妹妹雅克莉娜在陪伴她。雅克莉娜这口钟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就摆在玛丽的笼子旁边。这口钟之所以取名为雅克莉娜,是根据赠送者妻子的名字取的。北面的钟楼里还有六口钟,中轴尖塔里还有六口更小的钟和一口木钟,而这口木钟只有在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晚饭后,直至复活节瞻礼前一日的清晨才会敲响。总之,这大大小小的钟加在一起一共有十五口,这些钟就像是卡西莫多的孩子,在这些孩子中,最得宠的就是大玛丽。

卡西莫多只有在钟声轰鸣的日子里,才会感觉无比的欢乐。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说声“去吧!”他便连忙爬上钟楼的螺旋形梯子,速度快过任何人。他气喘吁吁,一头钻进那间四面悬空的大钟室,虔敬而又满怀爱意地把大钟端详一会儿,柔声细语地对它说话,拿手慢慢摸摸它,好像它是一匹即将驰骋的骏马一般。他要劳驾它,并为此而感到心疼。

这样爱抚之后,卡西莫多随即呼喊钟楼下一层的几口钟,让它们先动起来。这几口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轧轧作响,于是那帽盖状的巨钟便缓慢晃动起来。卡西莫多,心跳的厉害,两眼紧盯着大钟摆动。钟舌一撞青铜钟壁,他所站着的木梁也随之微微震动。卡西莫多随大钟一起颤抖起来。他狂笑,喊叫道:“加油呀!”

这时,声音低沉的巨钟加速摆动,随着它摆动的角度越来越大,卡西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闪闪发光,像火焰燃烧一般。钟乐轰鸣,整座钟楼战栗了,从地基的木桩直至屋顶上的三叶草雕饰、砌石、铅皮、梁木、一齐发出轰轰声响。这时候,卡西莫多热血沸腾,口中白沫飞溅,从头到脚跟着钟楼一起抖动。大钟像脱缰的野马,如癫似狂,左右来回晃动,青铜大口一会对着钟楼这边的侧壁,一会对着那边的侧壁,发出暴风雨般的喘息,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卡西莫多就站在这张开的钟口面前,随着大钟的来回摆动,时而蹲下,时而站起,玩得不亦乐乎。他呼吸着那让人丧胆的大钟气息,一会儿望了望他脚下足有两百尺深且人群云集的广场,一会儿又瞧了瞧那每秒钟都撞击着他耳膜的巨大铜舌。

这是他唯一能听到的话语,唯一能为他打破那万籁俱寂的声音。他心花怒放,如鸟儿沐浴着阳光一般。霍然间,巨钟的疯狂劲儿感染了他,他的目光变得异乎寻常,就跟蜘蛛、苍蝇一样,等着巨钟晃动过来,猛然纵身一跳,扑到巨钟上面。于是,他悬吊在深渊上空,随着大钟可怕的摆动被抛掷出去,遂抓住青铜巨怪的护耳,双膝紧夹着巨怪,用脚后跟猛踢,加上整个身子的冲击力和重量,巨钟响得更狠了。这时,钟楼震撼了。他狂呼怒吼,棕色头发倒竖起来,牙齿咬得直响,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响声,眼睛喷着火焰,而巨钟在他驱策下气喘吁吁,于是,圣母院的巨钟也罢,卡西莫多也罢,全然不复存在了,只成了梦幻,成了狂风暴雨,成了旋风,成了骑着音响驰骋而产生的眩晕,成了紧攥飞马马背狂奔的幽灵,成了半人半钟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骑着一头活生生的青铜神奇怪兽飞奔,这是被抑制着的激情释放出的绝妙乐章。

人们常常看见他像一只爬行在笔直墙壁上的壁虎,在两座钟楼的表面上攀登。这两座孪生的巨大建筑物,如此高耸,如此凶险,叫人望而生畏,他却爬上爬下从容有余,既不晕眩,也不畏惧,更不会由于惊慌而摇摇晃晃。只要看一看这两座钟楼在他的手下那样服服帖帖,那样容易攀登,你就会觉得,他已经把它们驯服了。由于他老是在这巍峨的主教堂之中跳来跳去,爬上爬下地嬉戏,他或多或少变成了猿猴、羚羊。

卡西莫多对其他人都怀有恶意和仇恨,只对一个人例外,爱他就像爱圣母院,也许犹有过之,这人就是克洛德·弗罗洛。因为是克洛德·弗罗洛抱走了他,收留了他,抚养了他,把他养大,没有克洛德就没有如今的卡西莫多。每当狗和孩子们撵着他狂叫,他总是赶紧跑到克洛德·弗罗洛的胯下藏起来。克洛德·弗罗洛教会了他说话、识字、写字,还使他成为敲钟人,把大钟许配给卡西莫多,这就好比把朱丽叶许配给罗密欧。

所以,卡西莫多对副主教的感激之情,深沉、炽烈、无限。尽管养父对他的管教极其严格,言辞苛刻,而且时常板着脸孔,阴霾密布,然而卡西莫多对他的感激之情却一刻也未曾中止过。

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副主教对敲钟人的支配力量,也没什么能比得上敲钟人对副主教的眷恋之情。只要克洛德一做手势,每次想到能讨副主教的欢欣,卡西莫多就立刻从圣母院钟楼上冲了下来。卡西莫多身上这种充沛的体力发展到如此非凡的地步,却又懵里懵懂交由另一个人任意支配,这真是不可思议。这里面无疑包含着儿子般的孝敬、奴仆般的依从,也包含着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慑服力量。这是一个可怜的、笨拙的、愚呆的机体,对着另一个高贵而思想深邃,有权有势而才智过人的人,始终低垂着脑袋,目光流露着乞怜。最后,超越这一切的是感恩戴德。这种推至极限的感激之情,无可比拟。

从卡西莫多的身上,副主教找到了世上最俯首帖耳的奴隶、最温顺的仆人、最警觉的猛犬。副主教只要一招手,无论卡西莫多身在何处,他都会迅速地来到养父的身边。敲钟人聋了以后,他和克洛德·弗罗洛之间建立了一种神秘的手势语,只有他俩明白。这样,副主教就成了与卡西莫多唯一还保持着思想沟通的人。在这世间,卡西莫多只和两样东西有关系:圣母院和克洛德·弗罗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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