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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此之后的一个礼拜,整个维立叶尔城依然沉浸在国王驾临的余波之中,民众们所谈及的无不是当天发生的一些趣闻。不过,最甚嚣尘上的还是于连被塞进仪仗队的事情,人们渐渐知道,这件要不得的事情是傲慢的莱纳夫人一手策划的,要问为什么,只要看看于连那英俊白嫩的小脸就知道了。

回到乡下不久,最小的孩子斯坦尼就发起烧来。这让莱纳夫人陷入到悔恨与焦虑之中。她敬爱天主曾达到狂热的地步,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神对她的惩罚,她没想到自己的罪孽竟然如此深重。

于连的安慰并没有让她宽慰,反倒觉得他那一套不过是魔鬼的语言。孩子越病越重,她几乎彻夜不眠,整天板着脸,不发一言,只要开口便是向天主认罪。

单独相对时,于连曾恳求她:“千万别把咱们的事说给别人听,你要是难过的话,就和我说吧。如果你还爱我,就别声张。因为就算你说了,斯坦尼也不会好起来的。”

莱纳夫人却觉得只有拒于连于千里之外,才能平息天主的愤怒,可是对于连她又实在恨不起来,所以她才觉得这么自责和痛苦。

有一天,她对于连说:“你先出去待一段时间吧,看在天主的分儿上,你再在这儿待下去会要了我儿子的命的。这就是主对我的惩罚,我犯的罪过太大了,可是从前我却一直没受到过良心的责备。我应该加倍受罚才是。”

莱纳夫人的话让于连深受触动:“她以为爱我会要了她儿子的命,可是她爱我又远胜于爱她的儿子。她再这样下去会被悔恨折磨死的,这是多么伟大的感情啊,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到她对我的爱!”

一天夜里,孩子的病情突然加重,高烧不退,病得连他的父亲都不认识了。莱纳夫人突然跪倒在她丈夫的脚边,于连知道她是想全部招认,这样会毁了自己的。

幸好莱纳先生觉得她举止夸张,变得厌恶起她来,忙不迭地想要离开。

“不,你听我说,”她跪倒在他面前,“我要把实情告诉你,孩子是被我害死的,是我生了他,又要了他的命。现在老天来惩罚我了,在天主眼里,我就是凶手。我要毁掉自己,才能赢得他的宽恕。”

“胡说乱道,”他使劲把她拉开,“于连,天亮后马上去请大夫!”

于连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这就是报应。可是,世界真的是这样吗?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坏人作恶多端,反倒活得如鱼得水?”

莱纳先生走后,于连一直看着他所爱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小床边,仿佛失去了知觉。于连心想:“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掉进了苦海,就是因为认识了我。”

“我现在能为她做些什么呢?离开她?那是把她推向更深的苦难。那个粗俗的丈夫,足可以把她逼疯,逼得她从窗口跳出去。”于连想,“而且,我一旦走开,她马上就会向他招供的。而他,必定会毫不顾忌她的身价,大吵大闹一番。万一她再把事情告诉马仕隆那个家伙,天哪,他现在借口孩子得病天天待在这儿,肯定是想图谋不轨。而她此刻正处在伤痛中,肯定会忘记他的恶行,而只把他看成神父。”

“你快走吧!”莱纳夫人突然喊道。

“只要能帮到你,我万死不辞,”于连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爱过你。我明知道你是因为我而受苦的,却要远离你,你让我如何自处呢?但是现在,我的痛苦已经不重要了。你要我走,可以,可是我一走,你马上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他,这样一来,你就把你自己给毁了。他一定会用卑鄙的手段将你扫地出门,整个维立叶尔、整个贝尚松都会谈论这桩丑闻,他们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的头上,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求之不得!”她嚷道,“就让我受苦吧!”

“不过,这事要是闹大了,你丈夫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我只有糟蹋自己,毁损自己,才能救我的儿子。也许这样当众丢人现眼才能算得上赎罪,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天主啊,要是你还有什么更凶恶的惩罚,我马上去做!”

“那还不如由我来承担,我也有罪。天哪,我情愿生病的人是我……”

“啊,原来你也那样爱他!”莱纳夫人站起来扑在他的怀中,可是很快又厌恶地将他推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斯坦尼的爸爸?要是那样的话,我爱你胜过爱我的孩子也就不是什么罪过了。”

“你可以让我留下来吗?从今往后,我就像弟弟那样喜欢你,可以吗?这也是一种不错的赎罪方式啊!”

“而我,”她突然站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而我把你当成我的弟弟来喜欢,我真的能够做到吗?”

于连听后,泪水涌了上来,跪倒在她的脚边:“我听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我现在已经手足无措了,想不出任何办法。如果我离开,你马上就会向你的丈夫招认,你会毁了你自己,也会毁了你丈夫。可是如果我留在这儿,你又会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儿子,你依然会痛不欲生。要不然咱们可以试试,我先暂时走开一会儿,看看会怎么样。我先离开一个礼拜,你指定一个地方,我去那儿躲一个礼拜。不过,你一定要发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能对你的丈夫说。你要是说了,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答应了,于是,他走了。可是不到两天,他又被叫了回来。

“没有你在身边,我简直没办法守口如瓶。在这儿的每个小时,对我来说,都像一天一样。”

最后,上天终于开恩了,斯坦尼度过了危险期。但是自此之后,莱纳夫人已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歉疚之感始终盘踞在她的心中。

“我已经没有什么幻想了,”她对他说,“我这是咎由自取。你还年轻,上天会宽恕你的,可是我却该下地狱。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要上天别在今生今世惩罚我,别把罪责降在我孩子的身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连天生多疑,可是面对这样一种伟大的爱,他再也顶不住了:“尽管她是贵族,而我,不过是个木匠的儿子,但是,她是那样爱我,我在她身边,并不是一个身兼情人的仆人。”

于连对情人的感情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不再仅仅为她的美貌而倾倒。他们的爱情进入到了一种更深的层次。也许从世人的眼光来看,他们更幸福了,可是对他们来说,他们已经再也无法寻回恋爱之初的愉悦。那时候,莱纳夫人唯一害怕的是于连不够爱她。可是现在,他们的欢娱却总是伴随着罪恶的阴影。

有时,在最快乐的时刻,莱纳夫人竟像抽风一样抓住他的手,喊道:“天啊,我看到了地狱,看到了那些可怕的刑罚!我真是罪有应得。”

于连想安抚她,可是却没有任何作用,她抓起他的手,狂吻不止,接着又开始幻想起来:“也许,地狱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恩典,好让我在死前还能和他在一起。可是地狱就在这人世上,那就是孩子的死……可能只有以此为代价才能赎清我的罪孽。伟大的主啊,千万不要用这样的代价,我可怜的孩子并没有过错,错的是我,只有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罪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不是我丈夫。”

就这样,他们在爱恋、悔恨和欢娱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于连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仿佛已经丧失了三思而后行的习惯。

就在这个节骨眼,艾丽莎因为一桩小官司去维立叶尔,她在和瓦勒诺先生的接触中,发现他对于连很不友善。她也很恨这个家庭教师,在一次谈到于连的时候,她把于连和莱纳夫人有私情的事情告诉了瓦勒诺先生。

这件事狠狠地戳伤了瓦勒诺的自尊心。六年来,他一直对这个高贵的女人殷勤备至,甚至为此弄得满城风雨。可是,她却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有好几次都弄得他下不来台。可是这个高傲的女人,如今却找了一个装成家教的木匠来当情夫!更令他恼火的是,还是莱纳夫人主动贴上去的。

就在当天晚上,莱纳先生接到一封匿名信,浅蓝色的信纸上写了很多有关家中所发生的一切,而且还有大量细节。于连看到莱纳先生读信时脸色苍白,并且还向他投来了愤怒的目光。于连有意想打破这个僵局,可是无论他和市长说些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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