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的街,似乎还烙印着舒洋的足迹。
可是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她觉得这是个古怪的世界,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扭曲得不真实。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匆匆人流,像不断变幻的流光,一霎的交错便已物是人非。
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因为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人始终活在自我的感受里,包括那些唯物主义者。
追求物质的终极目标仍是自我感受,安稳、舒适、愉悦或虚荣。
物质的价值就在于它能为人带来怎样的感受。
谁能说这不是一场无懈可击的幻境呢?
他人的认知都是自我认知的一部分,还有什么是客观存在的?
自性生万法,万法不离自性。
路边有位老先生摆了算命的摊子,通常这样的摊子都是糊弄人的小把戏,人们也大多是抱着试试看或是尝新鲜的态度玩玩罢了。
“小姑娘,你气色不正,是有心结吧。”老先生看到乐心走过,笑着问。
这几乎是每个算命先生招揽生意的开场白,乐心很明白,却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老先生端着她的手掌,看了片刻,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怜惜之情。
“你亲缘福薄,父姊无靠,自幼欠养,以致气血两虚,又多有外祸缠身,恐怕……”老先生欲言又止,长叹一声,翻看她的手掌继续说,“夫妻宫散乱零落,看似一段好姻缘,到头终是镜花水月,难觅其踪。”
乐心听后一笑,觉得他说的倒是贴切,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算命先生故弄玄虚的套路,于是佯作沮丧的站起来,长叹一声,“命数天定,也只能这样。”
“哎……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心想算命先生定是要开口要钱了。可他摇摇头,并没有提钱的事,而是问她:“你现在可有意中人?”
“嗯。”她点头。
“将你们的生辰写给我,让我稍作卜算。”
她在他递过来的小本子上写下了自己和纪风的生日,他拿过去画了些横横叉叉,眉头越皱越紧。
“你父母难靠,命门本在姻缘,若是姻缘得破,或许可以逆天改命,不过可惜啊……”
“怎样?”
“你们三生有缘,但一在天一在地,是注定的孽缘。你心思飘渺、超然世外,而他堕入红尘、负累太多。除非有一天,你能彻底放弃心中所求,或是他肯彻底忘记纷繁俗务,你们才能破除宿命。”老先生说着又长叹了一声,“难就难在你如何放弃心中所求,而他又如何忘记纷繁俗务呢?放与不放,忘与不忘,根本不在于你们,而在于命运,既是命运让你们隔天地而相望,又如何能够破除?能够破除的也就不是真正的宿命了。”
老先生似乎颇有些苍凉的伤感,不忍再看她,动手收拾起摊子来。
他的话乐心似懂非懂,觉得深奥非常,但心底隐隐的不安翻腾而起,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多谢先生赐言,不知道这一卦要多少钱?”
老先生向她摆了摆手,“我这辈子总替人算命,可是知道了别人的命运又能如何呢?我从来改变不了命运,徒增无力的悲伤,罢啦罢啦,还是任由他去,不知者常乐!”
风在耳畔呼啸,她仰望,星星也似乎冷得发抖。
一旁酒吧火红的烛光透过玻璃窗暧昧的跳动着,浪漫而欢快。
这使她想起白天那个神秘奇特的红衣女孩。
女孩的笑容令人过目难忘,纯真、坚强,又让人伤感。
她不觉不由的走进酒吧,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汁。
略显嘈杂的环境中,她听到有人在啜泣。
侧头,一个女人伏在不远处的卡座上,用双臂埋着脸,肩膀在不停的抽动。
另一侧一群年轻人正在玩骰盅,嬉笑叫嚷,酒气熏天。
她有些倦了,正想离开,看到那个女人站起身,晃晃悠悠的立不稳。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女人的脸,心里蓦然一震。
是纪思。
她明明看清了是纪思,却又不相信是纪思。
傲然不可一世的纪思,冷酷精悍、一身霸气的纪思,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颓废无助、楚楚可怜的女人。
凌乱的发丝半掩着她泪痕交错的脸庞,精致的妆容被晕花了,黑色的眼圈,脱了色的唇。
惺忪醉眼中,一对纯黑的眸子蒙着泪光,没有凌厉的神情,也没有木然的阴霾,有的,只是痛,消弭不散的痛。
她一手拭着脸上的泪,一手拉过手提包,摇摆着身子向外走,忽然高跟鞋的鞋跟一偏,“哐当”一声,整个人便失控倒了下去。
乐心不免一惊,未加思索跑到她跟前,艰难的将她扶到一旁的座位上。
“怎么样,摔到哪儿没有?”乐心关切的打量她的周身。
她不回答,目光在乐心脸庞上游离片刻,表情骤地变得阴狠。
“韩……乐心……,韩乐心!!”她极度憎恶的吼叫,用力捉住乐心的胳膊,将她拉近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跟着我,想要看到我难过的样子,然后在心里偷笑?”
“纪……”
“闭嘴!我讨厌听到你说话,我一个字也不要听!……哼哼……”她冷笑起来,“二十几年,我不惜一切、倾尽所有……和他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的走到今天,他能有现在的成就,你知道我都付出过什么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乐心看着纪思的泪,虽然语气淡漠,心中却早已云腾浪涌,说不出的酸楚悯恻。
“你知道?哼,你知道什么!要不是你,纪风不会脱离现实,倦怠丧志,不思进取!更加不会忘记过去,同我反目!是你,都是你!你是横在我们姐弟之间的一块心病,是他人生道路的绊脚石!有你在,早晚会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一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绝不!!”
纪思的情绪在酒力的作用下格外激动,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乐心面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火辣辣的滋味,乐心已经习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毫无所动。
“你喝醉了,太晚回去不安全,我送你。”乐心的语调依然温和。
这样的态度却愈加激怒纪思,她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围过来一些看客,乐心视而不见,紧紧扶住了纪思的胳膊。
“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松手!我不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
无论纪思怎样挣扎,乐心始终保持着一种表情,将她扶出酒吧。
门外纪思的司机正等得不耐烦,看到纪思出来,赶忙迎过来帮忙搀扶。
乐心看到他,心中松了口气,打开车门,纪思语无伦次的不停谩骂,甚至抬起脚猛踢乐心。这样粗鲁的举止实在不该是商界名流所为,连司机也目瞪口呆,有些惊惶失措。
“好好照顾她,劝她少喝点酒。”乐心忍痛叮嘱司机。
“这……夫人动了气,哪儿是我们能说上话的。”司机无奈笑笑,总算启动了车子。
靠在路边的大树上,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该想些什么。
心,空无一物,这样倒好,透支的悲伤,已经被卷进了冬日的风里,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