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解了香草园之围,便听到三不医师突然病倒的消息。
这场病来势凶猛,正所谓能医不自医,三不医师的徒弟们除了伏在床边痛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希望他能再次闯过鬼门关。”莲姐看着三不医师的神情很奇怪,似乎她早就料到他会大病一场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病?一定有药可以治好的……”乐心泪眼婆娑跪在床边,握着三不医师的手,“请您告诉我,要用什么药?我去帮您采来。”
对三不医师,乐心有着特殊的感情,是他救回了自己的音乐,救回了自己的梦想,他就像是上天派来治愈自己的天使。
“我预感到我大限将至。”三不医师的脸色泛起了青白,嘴唇变成了深紫色,眼神涣散无光,“我已经多活了十几年……我很知足。”
“您这是什么话?一定是最近旅游城的事让您着急忧心了,您放心,一切都会解决的……”
“乐心啊,有关我的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久病成医’这句话?我天生体质就有缺陷,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病痛折磨中度过的,我的父母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们甚至卖血卖肾,积劳成疾,人在壮年就不幸过世,我唯一的哥哥……”三不医师哽咽,“哥哥因为没钱读书,被迫辍学,只好在工地做苦力,结果出了事故,英年早逝。因为我的不完美,毁了我们全家的人生,断送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幸福,所以我痛恨自己的出生……”
说了太多话,三不医师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我虽然痛恨自己的出生,但每当想起他们艰辛的付出,我又格外珍视生命。我希望有一天,能治好自己的病,于是我强忍病痛,没日没夜的疯狂研究医术,我经常泡在图书馆,旁听大学课程,直到遇到了我的恩师,一位精通医理的老中医,他帮我调养身体,缓解疼痛,还资助我的生活。他过世后,将遗产留给了我,我本想进入中医研究院工作,将中医的精髓发扬光大,可惜我不是科班出身,身体又不好,一直未能如愿。为了生计,我只好做个赤脚医生,东奔西走,餐风露宿,还不小心摊了官司,我一时绝望,四处流浪,误打误撞隐遁到南渡,谁知顽疾发作,命悬一线,幸好遇见了陶先生……在未之城的这些年,我过的很充实,很幸福,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居然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您的身子之前看起来一直好好的,很健壮,怎么会……”
“未之城有种珍贵无比的草药,能够压制住我天生的病症,让我和常人无异,但是,是药三分毒,这药用久了,身子就会垮下来,一旦爆发,就没得治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够化解这毒。”
“不错,是有这样的东西,而且我已经找到它了。”
乐心长舒一口气,破涕为笑,“那太好了,您刚刚都要吓死我了,赶紧用药吧,希望您能快些好起来。”
“呵呵,如果世事能够这样简单就好了,可惜啊,那东西毒性更烈,用与不用,结果还是一样的。”三不医师泰然微笑,“命数天定,不能逆天而行,是应该离开的时候啦。”
乐心瘫坐在了床脚,目光发直。
多么精妙的世界,用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万物拼合为一个整体,让人沉陷其中,不停揭示秘密,却用时间开了个玩笑,给了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我过世以后……”三不医师看向他的两个徒弟,小伙子们赶忙拉过他的手,俯首低声啜泣。
“我一辈子没结过婚,没有孩子,你们两个,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出息的孩子,虽然经验浅,还需要磨砺,但都是踏实真诚的好孩子,这做人啊,一定要把心摆正,哪怕天赋不足,只要有股子恒心,也总是能有所成就的。”
他说着伸出手指了指左面靠墙的壁柜,“我把我毕生的研究做了记录,放在那柜子里,以后,它们就是你们的老师。记住,行医,最重要的是医道,未之城是梦想之城,千万不能让贪嗔痴妒坏了德行,人的一生,最大的敌人,是那些丑陋的人性,你们要想治愈别人的疾病,就要先战胜自己的心魔。”
“是!师父!!我们一定会谨遵您的教诲!我们会和您一样,用赤诚之心守护未之城所有的人!”
交代过后事,过了没两天,三不医师便撒手人寰。
他死得很安详,仿佛只是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生与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人生必经的站点,这世上,有谁能呆得长久呢?多也多不过几十年,少也少不过几十年。
但对大家来说,失去这样一位老朋友,如同削臂断足,是极其悲痛的事,一时间哭声震天,连一向超脱尘俗的陶先生也不禁落泪。
人们编好了花船,将三不医师轻轻的放在厚厚的花瓣上,在他身上洒了芳油,陶先生沉痛无比的举起火把,看着三不医师的脸庞迟疑再三,一狠心点燃了花船。
三不医师的徒弟们大声哭喊着将花船推入海中。
乐心遵照三不医师临终遗愿,吹响了挽歌,飘渺如烟的悲伤袅袅升腾,激起了浪花,掩盖了日月。
所有人双手合十,流泪祈祷,愿亡灵安息,乐往天国。
一晃儿,Jezer带着五名水性最好的村民出海寻找漂移岛已经有两个月了,刚开始还能够通过无线电断断续续的联络,可是最近几天一点音讯也没有。大家开始变得有些焦灼,也有些担心。
如今的未之城每天都弥漫着浓厚的烟尘,挖掘机无休止的轰鸣着,大片大片的绿地被铲平夯实,或是被挖得七零八落。
岛上的动物们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它们用它们的语言密切沟通,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惶恐不安的凝视着周遭发生的一切。一旦有什么异动,它们就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
为了方便运输,工程队在丛林中临时开挖了一条道路,由于动物们没有过马路的概念,也不习惯和大卡车打交道,因而经常在横穿丛林的时候,被车撞得血肉横飞,鲜血在车轮的碾压下,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印记。
最令人难过的是金花鼠罗宾汉。
按照旅游城的规划,要在林中修建原生态木屋别墅,因而砍伐了一片松林,罗宾汉喜欢和人类交往,没有跑远,还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的张望,结果被突然倒下的树干砸中,悲惨的死去。
曾经美丽宁和的家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有些血腥狰狞。
动迁人员天天上门喋喋不休的劝说,宣扬着开发旅游城的巨大社会效益,并承诺动迁后将为村民带来诸多切实好处,人们只是不约而同的低头不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地方都待不下去了。只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天大地大,下一个未之城,会在哪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