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林雪艺冰凉的身体，模糊想起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在学校的寝室里，炎热的夜里，她从卫生间里面洗了澡出来，披着件很薄的衬衫跑到外面去乘凉，我陪着她，觉得她在微蓝色灯光下的样子，像极了安徒生童话里面的海的女儿。她现在也还是像海的女儿，湿透了的丝质睡衣勒出那么迷人的曲线，我说雪艺啊，别闹了，你还得带着宝宝去拍婚纱照呢。
她不说话，紧闭着嘴，紧闭着眼睛，有一会儿，我恍惚看见她的唇边有一抹笑，恍惚觉得她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露出洞察世事的笑容来。
我闭了闭眼睛，仍是用力地咬着嘴唇，咬出满嘴的血。我说雪艺，你看银杏树的叶子黄了，马上就可以定结婚的日子了，扬扬昨天打电话来问我她应该穿什么样的伴娘服，叫我问问你，她穿一身西部牛仔的衣服过来，你会不会打场揍扁她。我说雪艺啊别闹了这都几点了啊你还睡不够？你再不赶紧起来我可要打电话给胖子了啊！！
她还是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像是死了一样。
像是死了一样，那么凉，那么凉。
刚才想扶我的那个警察再次走过来扶我，他说小暖，人已经死了。
我苍茫着望了他一眼，隔着眼泪，好面熟的感觉，好耳熟的声音，我在哪里见过他，这个穿制服的警察，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他，可是突然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所以不去想他了，只抱着林雪艺，喊她，叫她，骂她，要她赶紧醒过来。
认尸的过程因为我的在场，被拖延了很久。我没有办法把林雪艺从怀里放开。没有办法。我抱着她坐在堤坝上，想起了多少事情啊。那些往事里面的林雪艺都是活生生的，笑得跟个梦一样美好。
然后由亮来了，林灼峰来了，金杰人和小扁来了，闹得更疯，更惨。我只是抱着林雪艺不松手，任是谁来夺谁来抢都不松手。我说叔叔你放心，雪艺睡醒了就会喊你爸爸。雪艺说过，结婚那天，就喊你爸爸。我说由亮你放心，赶紧地去换衣服准备拍婚纱照，雪艺不喜欢被人指手划脚着来，你要跟摄影师说好，雪艺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别指挥雪艺摆造型。他们来了以后，我反而镇定下来，一滴眼泪没掉，有一会还在笑，我说胖子你看雪艺现在的妆，画得真难看，跟你那年深更半夜偷她的化妆品化的一样难看。
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一眼看见的天空呈现一种古怪极了的颜色，像燃烧的火，很不吉利的样子。我从前做过一个梦，梦见林雪艺牵着我的手逃命，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她的眼泪是蓝色的，她的血是蓝色的。
然后，有人把我抱上车，把我送进医院，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再也看不见林雪艺了，再也看不见，哪怕我苦苦请求最后再看一眼她的尸体，他们都不答应。
是金杰人不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