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地说，一桩桩，一件件，从大一到大三，到后来她开酒吧，她办画展，她带着卖画赚到的钱去很穷的地方旅游，挨家挨户地发钱。她总说她第一次看见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总说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姐妹。所有所有的往事、画面、记忆，像风里飞花，打着旋在身边飘荡，信手拈来，都是林雪艺梦一般美好的笑容。
我说着说着，就完全忘掉林雪艺已经死去这件事情。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也完全忘记掉自己已经失去了她唯一的女儿。他听着就笑，笑得像个孩子，然后笑着笑着，便掉下眼泪来。他说小暖，我看了雪艺的日记。我刚刚从国外回来的那段时间，雪艺一直都恨我，日记里面写的都是恨我的话。他说小暖，日记里面有一页，是你写的。
我握着他的手点头，我说我知道。我都记得。我记得我在她的日记本里写过些什么。
我写的是：第一，你爸爸好帅；第二，你爸爸对我们都很好，每次来都带好多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好东西；第三，你爸爸那么大只，打起架来一定特别厉害，下次田娜再跟我们打架的时候，可以叫你爸爸来帮忙；第四，这么好的爸爸你不要，就给我，别后悔。
写完那段话的第二天，林雪艺臭骂我一顿，因为我偷看她的日记，简直臭不要脸毫无道德。我也把她骂得狗血喷头，因为她偷看男生写给我的情书，还把情书昧下了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我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顺便看了一眼她的日记。互相骂完了以后我们抱在一起笑，笑完以后林雪艺把脸凑到我的耳朵边问：小暖，你想不想知道这封没留名字的情书是谁写的？我说呸，我才不想知道。她踹我一脚，说呸，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让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写了这么漂亮的一封情书给你，让你到老了以后还猜不到，只能替自己的青春默哀！
那真的是一封很漂亮的情书，夹在林雪艺的日记本里被我翻出来以后，我看过，画一样的字，诗一样的语言，没有留名，看完以后我又把它夹回了原来的地方，后来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整理林雪艺遗物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林雪艺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告诉我情书到底是谁写的，可她一直忍着，她非要忍到我自己忍不住问她她才告诉，可是现在，就算我想知道，又能去哪里问呢？她都把秘密，带进坟墓里去了。我并不特别想知道情书到底是谁写的，我只希望林雪艺还有机会能跟我说说话。有时候人世所谓的来不及，也能是这么简单又复杂的一个意思。
我用左手死攥着右手，忍着不哭，外面的世界阳光多少明亮，铺天盖地洒在我们身上。
然后，林灼峰突然倾过身体重重抱了我一下，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小暖，喊我一声爸爸行吗？雪艺到死都没有喊我一声爸爸。
我喊了他一声爸，眼泪便断了线，扑簌簌地往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