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不说话，但在认真听，他心里实在很想知道，一个有手有脚长得也挺不错的姑娘，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呆在乔岸受苦，除了脑子有病以外，他想不出别的解释，所以一定要听张冬梅自己解释。
张冬梅不管丁力是不是在听，只顾自己往下说：开头的几年，我不回家，一是怕回去以后他们会锁着我，二也是我不想回，我义无反顾跟了荣川，好日子没过上一天，苦倒是年头年尾接着吃，回家就是给人家看笑话，所以干脆不回。前年的时候，我姐跑到乔家来找我，叫我回家去看看，这才稍微缓解了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年顶多回去一两趟，也没什么话好说，我爸见了我就长长短短叹气，好像我过得多惨给他们丢多大脸了似的，我妈冷言冷语的，有时候看见了当没看见，好像我在她眼里连团空气都不如。
丁力一字一句听着，很是动容。倒不是张冬梅说的那些话打动人，而是她说话时的语气，跟个垂死的人一样，没有半点生气，像是在给自己的人生作结案呈词，不打算活了，下了这趟车就准备去死。这感觉把丁力吓得不轻，立刻放慢车速，偏过脸看了张冬梅一眼。
张冬梅也扭过脸看丁力，微微露了个笑脸给他，笑得诡异莫名，好像是要他放心，自己就是真打算死，也绝不会拉他作垫背。
丁力突然想起之前听紫蔓说起过张冬梅。她说白瞎了张冬梅这么实在的一个姑娘，跟着乔荣川，一辈子都是受不完的罪。紫蔓说这话的时候，丁力还远没跟乔岸生谈恋爱，所以压根没往心里去，现在突然想起来，居然有那么股子恍若隔世的味道。
他想问问她后不后悔，跟乔荣川这些年，到底后不后悔。可这话怎么都问不出口。他有什么资格问？用什么语气问？问了以后，说什么话安慰？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一定担负得起，难不成再许张冬梅一个没指望的未来？
进了村子，丁力把车速放得更慢，等着张冬梅给他指路，告诉他她家在哪个位置。可是张冬梅像是被魇住了似的，表情里覆着层超凡脱俗的清浅光彩，仿佛入了定，灵魂脱体而去，不知所踪了。
他没办法，只能慢慢地开，然后喊她嫂子，喊了两声，才终于把她的魂给喊回来，全身抖了一下，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她看看丁力，再看看窗子外面熟悉的村庄，抬手往前指，不说话。
到了院子外面，丁力把车停好，然后掏出皮夹，把刚刚从银行里面取出的钱拿出来准备递给张冬梅，但是转念一想，赶紧把夹在人民币中间的银行单据取出来捏成一团。之前他是特特地地打印了这张存取款记录凭证夹在钱里，想让张冬梅看见，并且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什么有钱人，他甚至有可能比她还穷。但现在，在听过张冬梅刚才那番话以后，他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对了，所以趁她发现之前毁了票据。
丁力再看张冬梅一眼，心下作了判断，觉得她跟徐娟应该是两路人，那个是作死，这个是真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