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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藕塘

当时,天很热,我躲在屋里看电视剧,演的是出古装戏,很搞笑,可我却提不起劲来。

小屋里,永远忙不完家务的母亲踏着缝纫机,咯噔噔地响。

后来,街上传来汽车的喇叭和驶过时发出地轰响。我向窗外望了下,和母亲打声招呼便跑了出去。

乡间里的汽车,还没有多到泛滥的地步,刚过去的车是邻居冬妹家的。她是我的同学,两年前随她的资本主义爸爸搬到城里去住了。他们是回来探家的。

白色的小甲壳虫车就停在门外的路边上,马达的热浪和着汽油味一阵阵扑过来。

我进门时,香艳的女子正帮着家人打帘拢,搬东西。看见我,她嘤嘤地叫起来,声音很好听:

“呀,是你呀平子。快来快来。”

她从果盘里拣了个大油桃给我,拉了我一溜烟跑进她的耳房里去了。

冬妹已经成大姑娘了,个头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好些,几乎到了腰际。如墨似漆的青丝又亮又敷贴,松散地扎在白皙的脖颈后。像古时候的仕女髻。衬着她细润光洁的面庞,显得端庄又秀气,秀色可餐地让人禁不住有些意荡神迷。

我们叽叽喳喳地叙些离前别后的话题,聊得挺高兴。后来,我开口问她:

“哎,冬妹,你们学校真有一片果树园吗?”

“我听别人说,你们学校有很大的一片苹果林。学校里长果园,真新鲜。”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听到的内容还要多。除了果树林之外,我还听说那所学校里的才俊、佳丽颇多。而到了晚上,那片果树林便成了那些男女主角发生曼妙故事的地点等等一些话。只是不能那么问,否则的话,我铁定会被视为流氓。相反,如果绕个弯儿来问,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显得解风情的同时,还会被视为含蓄。发现我可真是个人才呀,嘿嘿嘿。

“有啊有啊,我没跟你说过吗?就在学校的东侧,挨着一条小甬路,好大地一片呢。”

“到了开学时,那果子该有茶杯口大小了吧。”

冬妹饶有兴趣地说着,貌似没有察觉我的不良居心,还用手比划给我看。

冬妹所在的那所学校是本地最有名的一家私立校,名气很大。他有名,是因为除了文化课之外,还有意识地设置了美术、音乐、体育、舞蹈,等专业特长课。以给其他方面有能力的孩子加以培养,在他们以后地升学过程中增强竞争力。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也难怪,认真归类的话,这可算是所贵族学校。人就是有这样一些特性,仇视富人地要死,却又渴望成为富人地要死,都想当贵族。唯一无奈的是,那家学校的学费非常昂贵,不是一般家境孩子能企及的。再加上那所学校的录取门槛又高,要进去,可费老劲了。然而,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却反倒更增加了学校的神秘感。于是,在孩子们中间流传起许多版本关于那所学校地传言。而这其中,又以感情类的故事居多。多是些类似大家熟悉的经典故事和传说,比如说‘拉郎配’、‘花田错’、‘三笑’、‘桃花扇’、‘索麟囊’、‘打红娘’等等。总之,都是些很美好的传言,并且传说得尤其风雅。而这其中,最多的则是千金小姐垂爱清贫公子,历尽磨难,最后幸福走到一起的故事。

现在想想,这个学校很可能在品牌宣传上下过功夫,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诱人的故事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可真得对人们的想象力以及传播力大鼓其掌了,实在是太丰富太有活力了,呵呵呵。更奇怪的是,那时的我,向来以聪明人自居的我,竟然对那些流言蜚语认真。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好奇心?或许是。可见,人的好奇心是一种很严重、很害人的东西。然而,对于这一次因为好奇,以及由此造成的后果,我竟不怎么后悔。因为,正是因为它,使我拥有了一个非常酷的中学经历,到目前为止,我所知的最酷的中学经历。

不过,也不能怪我愚蠢作出了这样地决定,实在是那所私立学校确实有些令人心动的地方。比如,那个学校的体育队里有个绰号叫‘火腿儿’的长跑健将,他就挺牛地。据说,他上学从来都不坐车,扛了几十斤重的行李卷跑步几十里去学校。很受孩子们佩服。还有,冬妹班里有个篮球女生,身高竟有一米九,一只手能轻易地抓起一只篮球,很厉害。不光这些,他们学校里一些人的绰号听来就很有名堂。比如,有叫‘三不管儿’的,有叫‘糊涂儿’的,还有叫‘宋氏小辫儿’的。我滴妈呀,那些东东们光听起来都怪有意思。也就难怪我会堕落了。

这些,都是冬妹以前回来过年过节时讲给我的。都是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于那所学校,以及那些奇怪事,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是啊,单从冬妹出众的形象上,就不难想象到他们学校会是什么样。冬妹在那个学校里修舞蹈专业,或许是受了舞蹈艺术地熏陶,她的气质比以前要好很多。举手抬足舒缓大方,透着一股子贵气。 她的面部表情也相当丰富,眸子明澈有神,很好看。比起乡里的二丫头们,真是要飘逸很多。要知道,在以前,冬妹可没有这般洒脱。之前,她的身体一直很娇弱,三天两头生病,像个弱不禁风的豆芽菜。我想,能够教出冬妹这样学生的学校,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吧。我真这么想。

“你决定跟哪里上学了呗?”

冬妹后来的问话触在了我的死穴上,一时之间,让我有些局促。这正是我当下最最烦恼,又迟迟没有定下的事情。我说了声,再说吧,就赶紧把她的话给岔开。为了把她扯得更远,我又问她:

“哎,你们学校校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跟我说说?”

话题转移得很成功,对于我的问题,冬妹挺感兴趣,可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一件: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时候,区里举办职工篮球对抗赛,我们学校里篮球队好像得了第三名。”

“才得第三名?”

“唉,老大。职工篮球对抗赛,那可是和成年人比赛啊。”

因为我的无知,让冬妹很受刺激。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噢,那确实不错,真不错。”

悲催啊。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在女孩子面前现眼;更悲催的是自己还常常以博学多闻自诩;还要悲催的是,对方又是个美女。好在冬妹是个与人和气的女孩儿,永远不会招人厌,并未纠缠。我们又山不转水转地聊了好些闲话。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才拾起脚来告辞回家。

回到家,我不想再看电视,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躺倒在小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眨巴眨巴地出神。我又多愁善感了。

这会儿,我正陷在深深地愁苦之中。

这一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要选择中学了。也正是这一年,上头的制度却有了变化,要开始实行就近入学的政策。本来嘛,那也无关紧要,只要公平地事情,到了哪里也受欢迎。可正因为这个,那些个名校里的老爷们可得了令了,立马坐地起价,收起异地人的借读赞助费来,且价格很不菲。

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更没想到的是,在去区里的第二中学考试完之后,人家告诉我,没有越过录取分数线,差着几分呢。要想上那个学校,需得交为数不少的一笔买分银子,一分好几百。所谓的屋漏偏逢连阴雨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这可真是有些意外。冰雪聪明、人见人爱、绝世风流的平子小太爷竟被一个二中给拒绝。这令我十二分惊讶,也十二分地失望。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了。问题是,偏偏我却有,而且还是很大很大一个希望。

给予我很大希望的,是我的启蒙老师,王老先生。

那时候,老爷子经常地夸奖我,说我的文笔好,心里也明白。还总把我写的一些文字当作范文念给大家听。又说我要是能够在文学方面不断进取,将来必定大有可望。而老人家每次说的时候,总是那般的春风和煦,让人禁不住飘飘欲仙。确实啊,老爷子的态度是相当地真诚。不过,开始时,对于老爷子的溢美咱是万万不敢认真地,人得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哪怕不多呢,总得有点吧。知道自己不过是走点那啥运罢了,无非是有幸熟读了三叔留在床底的一箱子《岳飞传》、《隋唐演义》、《三侠剑》、《东方大侠》、《杨家将》、《三国》之类的武侠类小说。后来,又托了姐姐的福,看了《红楼梦》、《羊脂球》、《茶花女》、《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等一些中外名著小说。于是,行起文来有所恃凭,顺手拈来、东挪西用,甚是方便罢了。论起真才实学,自己也没有觉得多出什么超能力。

开始,我确实没有把王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可是,一人是谎,三人成虎嘛。老爷子说的次数多了,我就有些招架不住,信服了。

为什么不信啊,对不对。首先说,老爷子的威望极高,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说谎。老爷子已经教了好多年的书,连我们的父辈人也有不少是他的学生。对,就是这样。要不然,怎么会在乡里人没有订阅报纸的习惯下,经他一提议,让大家订一些《语文报》、《学习报》、《周报》、《少年报》等读物的时候,会那般痛快得到家长们响应并顺利实施呢。我想,只怕换了第二人,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吧。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应该相信。

另外,老爷子还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另一个原因。他教课方式非常厉害。应该是很厉害吧,要不然,怎么到了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教的课呢。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教得一节游戏课。还别说,这老爷子那般岁数的人,却非常喜欢做游戏,他也会许多游戏。那一次,是让大家把一只纸做的鼻子,贴到画在黑板上的大头猫的脸上去。当时,我头一个就上去了,好显摆嘛。然后被人蒙了眼,又转了三圈之后,依然很自信地把那只鼻子贴到了我印象中的地方。

当时,我还挺得意的,觉得这完全是小菜一碟,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至少比起打架来说,是容易多了。可当我把蒙眼抓下来时蒙了,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东西根本就不在猫的脸上,更别说贴对了,几乎是相隔九万里。

我当时的惊慌程度不难想象到,简直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子,好面子嘛。看见我灰溜溜的表情,老爷子笑了,说这是不必要的,他作这个游戏,就是要教给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并不是靠个人的主观意愿就可以完成,需要很多客观的科学规律才行。

然后,他就给我讲了这个游戏具体地解决办法。说先要通过目测来确定猫脸的位置,看它离黑板的侧边有多少距离,离下边又是多少距离,知道了大概的距离,然后,即便是蒙了眼,摸索着去贴时,也就不会有大地偏差。然后,他又说,如果我想要做得更准确些的话,也可能。只是,这就需要掌握更多的知识。比如,人的一厏的大体尺寸是多少,以及臂展与身高的关系,还说,这些都有客观规律可循。掌握了这些,就可以做到连很小的尺寸都不差的地步。这样一来,看似笨拙的办法,却能干出精细的活计。

不得不承认,老爷子的话总是让人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不能不叫人佩服。当然,您也可以说小孩儿很容易被骗。所以,对于老爷子当时的褒奖,我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再说,我认定老爷子确实知道很多文学知识。那时候,老爷子经常给我们讲文学常识,什么都讲,现代的、古典的、中国的、外国的,他好像什么书都读过。而且,对作品地理解,也仿佛是超乎寻常地深刻。那时候,他讲的最多的是革命作品《红岩》,讲的非常好,每一次讲到江姐和她的那些同志遭受严刑拷打的时候,他的神情都很激愤,让人看来很震撼。在那一刻,一种很高傲的精神会灌注他的全身,使他变得高大,以至于目空一切。而每每在这个时候,他都免不了要说我们大家几句,说,作学生的时候,连课业都要害怕,那么,在面对严刑拷打的时候,只怕第一个就会作了叛徒。我极怕他说这些话,人会不由自主地矮下去好几节。对于竹签钉手指甲缝那样的酷刑,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话总是叫人印象深刻。所以,我一直都深信老爷子有很深的文学修养。况且,他的大兄长就是我们省里面大记者,大编剧。现在才知道,老爷子这些唬人的玩意儿叫作‘见过世面’。可不嘛,在那时候,几十年前,大多数人还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一个乡里孩子能到遥远的都市里受几年大学教育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绝对的精英啊。即便未必多学什么,至少精英意识是要提升不少的。当时的大学比现在大学可金贵多了。

而我佩服老爷子,自然也就有理由信任他的话。于是,也相信了他告诉我的,我是个‘将有大可望’的人。可就是我这样信任的先生,却没有告诉我,区区一个地区的二中还要我这么一个‘大有可望’的人掏银子。感觉有点像在骗小孩儿娶媳妇儿,什么过场都有了,只欠一点最重要的,新郎官还没成人呢。

于是,心里受到了打击,沉痛似海,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嫩,因为旁人的一些不善评判,就大损自信,实在不明智地很。其实,只要我再聪明一点点就能想明白,那些高高在上的考官之中,未必没有些满脑壳豆腐脑的家伙;未必没有那些油满肠肥,作了权与利的奴才,从而昧了良心,坑害学子的家伙;他们真地未必都是铁卷丹书、金科玉律,这样也就不会太伤心了。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他们上火。不过,现在想想,这些人也挺可怜的,为了一点点福利就斯文扫地,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最主要的是,得到的实惠还不很多。又据了解,在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乐于此道的,而有些人却是被迫胁从,真实的悲剧啊。

算了,不添堵了,像是一个泼妇在骂街。还是说那时候的事情吧。另外,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我不太好意思向父亲要许多钱去填那个肮脏的黑窟窿,觉得特没面子。可镇里的中学又万不敢去,那里的孩子辍学率极高,到毕业时往往剩不下多少人。

后来,姐姐给我出过一个主意,建议我去冬妹的私立校,然后搞一项体育专业。还说,专业特长生走师范院校很容易。姐姐自己就是那么干的,她在职高就修了体育专业。姐姐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我心里一点底没有。凭良心说,自己一向是个倾向保守的人,对那些前卫,时尚的东西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大家都在谈论的那所私立学校是不是好。所以,陷入了迷茫与愁苦之中,不知该如何选择。

在我愁云密布的时刻,厨房里不时传来母亲做饭时弄出的瓢盆刀俎的声响。她在赶早做饭,好晾凉些去暑气。熟悉的声音让我感觉到很烦躁,我翻个身,使劲地捂住耳朵。

也许是情绪低落,不知不觉中,我昏昏的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灯亮着,许多不知名的小飞虫,不知疲倦地围着灯泡打转,不时地撞到灯上,然后又接着飞。人很多时候应该就像那些傻虫子一样,忙忙碌碌,却又并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呢,还真像。

父亲已经回来,穿着件凉快的三眼背心,坐在桌前滋滋地喝着凉米粥。父亲在镇里做活计,整天忙忙碌碌。

我一点点蹭过去,坐在桌前,喝了口饭,便把碗放下来,手里扒着筷子玩:

“要不,你给我去私立校跑跑吧,我到那里念书去算了。”

我把自己想了许么多天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又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赶紧躲回了自己的小屋。与父亲在一起,总让我有些不自在。尽管他对我连大声地斥责也没有过,可我心里还是很畏他。北方的大多数父亲都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吧,朴实、深沉、望子成龙。父亲们的这种劲是怎么端出来的捏,真是很好奇啊。

我躺在小床上,看着明亮的月牙在云里穿行。耳畔是窗外角落里的小鸣虫无聊地聒噪。

后来,隔壁,传来母亲絮絮的说话声:

“哎,我怎么听老王家媳妇子说,那个学校到了夜里不太平。”

“说那校是盖在一个坟场上,挺不好的。”

对于母亲的话,父亲并没有答茬。母亲向来都是个没有正经主见的,听风听雨就记住了。

我从来没有那般孤寂过,彻心底里的孤寂。现在想想,或许是感觉丢脸的成分更多些吧。

桌上的闹钟不紧不慢的走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如何去周旋这件事的,他是个有办法的人,总能够办到。总之,作出了选择,压在我心头的事情去了,心里反倒轻松起来。仿佛连天气也变得明朗了许多。可见,‘孩子的忧愁不算忧愁’这句话是很有历史根据的。

一个中午,我去找了好友闪光。这是他的绰号。我们俩是地道的发小,厚道至吃瓜子时吃到一颗黄豆,也会因为觉得奇怪,分一半给对方。并且,是连滚裆连环屁那样的笑话都能讲的兄弟。

我们是偷偷溜出去的。闪光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子,他母亲不许他在大中午出门,怕他给热着了。就在前不久,闪光的老叔给他理头发时出过岔子。当时,闪光说有些头疼,他老叔让他再坚持一下就完了。结果,没等老叔的话说完,闪光倒退两步,一头栽倒了。在一边的闪光妈吓坏了,扑过去又哭又叫。闪光妈妈当时的举动叫我震撼又好笑,震撼的是一向很沉稳的人突然变慌了,可见她有多在意闪光。好笑的是她干嘛那样,闪光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嗝屁着凉,不值得她那么大呼小叫。谁知道呢,也许做父母之后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吧。后来在一旁歇凉的几个老奶奶跑了来,给他掐人中、揉心口、拍后背,才把他给弄醒了。老叔又叫了医生来给他打了针才好些。自那以后,他母亲就不许他在热天里乱跑。

我们去了村庄北面的水渠,渠里早已没有活水。我们拔些草铺在地上,并排坐了往水里丢着土块儿玩。

闪光有些腼腆,与生人说话会脸红。(白添一句奥,后来,闪光曾吃过这个亏,相亲的时候,因为脸皮红被一个女孩儿直接给刷掉了。还真的是脸皮厚吃个够呢。)不过,我们之间什么妨也没有:

“闪光,你家里人,会让你去私立校里念书呗?”

“大概不会,咱这脑袋,念书不灵光。”

闪光说的是实话,他有头疼的毛病,一念书就发作。好在他父亲也不勉强他,他自己是个泥瓦匠,打算以后也让闪光入那一行。

“哎,怎么,你爹要你去那儿?”

“嘿嘿,你小子,好福气,那里漂亮姐儿可多。”

“你小子,好好上,将来弄个大学上。”

闪光挤眉弄眼地冲我笑,嘎嘎地,可我还是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浅浅的落寞。

闪光的话让我感觉亲切。我们两个随兴多拔了些草铺在阴凉里躺下来。明亮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星星点点的亮斑,调皮地闪烁着。

野草丛里,蝈蝈叫得正畅,像开合唱会。

我们躺的这个沟渠是很美的,土坝上长了许多大柳树、大杨树,树下有许多的野花野草。还有能够入口的甜茅草和许多种可吃的野菜。这里一直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

小时候,一年四季,这里都是我们的乐园。

春天,麦苗还未长高的时候,可以满野地里放风筝。放得老高老高,只剩下一个小点点。等到莺飞草长的时候,燕子开始衔泥,树上新抽的枝条子就能做口笛了。撅下来,拧利了皮,抽下来,掐好。个长的声闷,个短的声脆,迪迪,哞哞,廉价又简单的快乐。

到了夏天,水草肥美,可以拔些野菜尝尝鲜,也可以到野草里逮蝈蝈玩。那么油亮的小精灵,想逮到可不容易,很需要耐心。循着声,一点点靠近,看准了,手疾眼快才能逮到。还可以捉肉牛,在傍晚或雨后,那些慢牛就出洞了,一点点往草棵上爬,很容易就逮到了。用盐水泡泡去下潮,用油煎很好吃。

秋天,五谷丰收的时节,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烧着吃。烧棒子、烧长果豆、烧蚂蚱。弄堆柴禾,点着了,把东西丢进去,不等火烧尽就可以用棍子扒拉出来吃。不过,要想多吃,就需要窍门了。滚烫的长果豆,丢进嘴里,不能挨到肉,得用牙咬住,你能听到口水淬到豆子时发出的声响。这些都是我们从大孩子们那里偷学来的。因为东西少,不撇下斯文去抢是吃不到多少的。也正是因为东西少,才觉得格外好吃。至于讲到有意思,这其中大概还是要算烧山药了吧,最需要技术。先得挖一个合适的坑,用坷拉块垒一个土窑,把山药添进去。然后用火狠狠烧,可劲儿烧,直到把土块烧红烧烫了,才用熟火把山药埋好,然后,跺塌土窑,再培厚土,完了,过一时才能刨开吃。烧好的山药极好吃,带着烟火气,往往吃得满嘴灰还只顾傻笑。而我,是个笨蛋,从来没有做好过。因为没耐心,火烧得不够,总有夹生。不过,秋天风气高,天干物燥,最容易起火,很需要小心。生命经验啊这可是,我们曾经因为烧烤引起过火灾。幸好采取救火措施及时才没有造成灾害。当然,代价还是有的,我们一干半大小子都被烟熏得像黑老鼠。汗颜啊……

到了冬天,是乡里人最闲在的时候,也是孩子们最自在的时候。小孩子是可以整天玩的,口袋里揣着各种各样的干果。还有鞭炮可放,可以聚了伙去放烟口。如果愿意,还可以去找一个老人家做风筝。看着那竹篾子,因为受了热力一点点改变曲度纹理也是件挺神奇的事情。

不过,这一会儿,这一切都没有了那么大的吸引力。我们大了,心里有了更大的向往,渴望更广阔的天地。尤其是有男女搭配的天地。

我们静静地躺着,谁也不说话,闪光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好安静。

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只有些褪毛的黄色的野兔子,一踮一踮地走着,不时地停下来,瞅瞅我们的动静。我们相互望一下,谁也没有起身去吓它,直到它走远,隐没在草丛里。

这一天,我们静默着,直到太阳下了山才起来,扑扑身上、屁股上的草屑,踏着落日的余晖回家,走在儿时唱着童谣‘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走过的小路上。

不过,现在,这一切景致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庄户人辗过来的庄稼地。因为粮食贵,人都把地看得特别亲。而随着他消失的,还有我们的童年时光。那么富丽堂皇的时光。

这是我去那个学校前的最后一点记忆。而后我记得的就是开学当天父亲送我去学校的场景。

那所学校,就在城区东北方向二三公里的地方。因为是很大的一片建筑,在国道上很容易就看到了。

而在那个学校的西墙外,真的有一片坟冢,好大的一片,路过时很容易就看到了。显然是由于人迹罕至的缘故,其间枯木横立,倒也不是什么古树,只是些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槐杨树。还有的,是一些没腰高的杂草,很荒芜。而在那灰苍苍的色调中间,却点缀了一两处因为挖土掘墓留下的黄土坑,相称之下,显得尤其刺眼。

不过,与那一墙之隔的学校却是另一番景象,人气旺盛,宁瑞祥和。我们刚一进来,就有人从旁边的桌子后面走过来,带着红袖章,学生干部模样。问我们是不是新生,然后领我们往里走。那是学校精心安排的,有不少那样的服务者。因此,尽管学校里车水马龙,可一点也不嘈杂。

学校的院子大得厉害,那位小哥带着我们沿着操场往里走,在头排宿舍那儿,把我们交给了一个年轻的女先生。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气宇轩仰的女士。她很健硕,虽未使粉,面白唇红,绝对健康色。她个子本来就高,又昂首挺胸地走路,一副雄赳赳的架势,体格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好。我心里还奇怪,不知道她会是怎样副脾气,凶不凶。

安排完宿舍,她又转手把我送去了操场。这里已经有不少小孩子在排队,他们还不太安静,不时惹得教练高声吆喝。

在这里,我看到了冬妹。我刚一走近就瞅见了她,她肯定没有想到我会来,惊得张大了嘴巴,表情很夸张,我一眼就看到了。

刚一下课,冬妹就跑了来找我。和她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小女生。冬妹很高兴地向她们介绍我:

“这个是平子,我们邻居。”

“也是同伴,我们关系最好了。”

和冬妹一起的其他女生都望了我笑,而其中的一个竞冒失地伸手过来,摸我的头:

“哎呀,这么高点。”

“康晶,哎呀。”

冬妹的嗲嗔让我记住了那个冒失鬼姑娘的名字,‘康晶’。在以前,我极讨厌别人摸我脑袋,那会显得我很矮,当着矬子别说矮话嘛。可这一次,竟忍受了,或许是她不太难看吧。

后来,介绍完,冬妹一个人转身走了。过会儿回来,身后领了个笑嘻嘻的男生,给我介绍:

“平子,这个叫耿石腾,我们都叫他石头。”

“以后啊,你就跟着他,由他照顾你。”

接着,冬妹又跟石头交待,完了才把我交给了那块大石头。

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我去到了那个那样熟悉又陌生的学校;又这么莫名其妙地把自己交给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大石头;然后,又这么莫名地开始了一段叫人难忘的中学时光。人生就是这样啊,恍然若梦。

呜呼,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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