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天天来这里扔铜板,但是连乌龟的边都没有沾到,姐姐你好厉害,一次就打到乌龟了!”红衣少女已经忙不迭的又塞了一枚铜板到默笙的手中,欢喜的喊:“姐姐你再试试,再试试。”
默笙走近水池,向下望去,石龟的周围的的确确除了自己扔的铜板,再没有任何铜板的痕迹。倒是乌龟周身两寸外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堆满了许多的铜板。经过前一次的失利,默笙已经捉住了些许的手感,刚刚她虽然瞄准了龟壳,可铜板太轻,入水之后有些乏力,被水流一冲,方向感就更难掌握。既然如此,默笙略一沉吟,凝神瞄准了乌龟的尾巴尖,铜板再一次由指尖飞出落入水中,到了半程,果然又有些无力。不过这回铜板妥妥的落在了石龟的背上。
红衣少女欢呼了一声,忙拉住默笙叫她许愿。默笙顺从的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向佛祖祈求让父亲平安归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红衣少女艳羡的眼神。默笙突然想到了自己幼年时期,那时,还没有厦大夫人,父亲常年出征,她依偎在母亲的怀中,与母亲一起思念远方的父亲,有一次夜里惊雷,她吓得抱着绣枕钻进母亲的床帐,才发现母亲在深夜默默垂泪。
她问母亲可后悔嫁给父亲?母亲摇摇头,哭肿的双眼却满是坚定,“他在保家卫国,是大周朝的英雄,我会等他回来。”
小时候的默笙有些懵懂,她觉得母亲一定是在说假话,明明背着人偷偷的哭,却要面子的说自己不后悔。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默笙就理解了,身为军人,上战场是父亲的使命,而身为军属,在家等待也是她们的使命,母亲哭是因为想念,却不是因为后悔。
可等在家里的人,总会有深深的无助感,所以军人的家眷便尤其相信神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寄托自己内心奔涌的恐惧与担忧。
虽然不知道红衣少女是为了谁在这里努力,几日都泡在水池边,扔了多久也不知疲倦,想来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来,我教你。”默笙脱口而出,也是真心想要帮助这个与她同命相连的姑娘。
“真的?”红衣少女眼中闪着欢喜,又有些近乡情怯般的扭捏。
默笙点点头,伸手拉过红衣少女的手。小丫鬟递了铜板过来,红衣少女小心的捏在手心。默笙站在少女身后,一手扶住少女的肩膀,一手握着少女的手腕。
“放轻松,顺着我的力气。”默笙轻声在少女耳边说着,少女听着默笙沉静的声音,身体也跟着平稳下来。凝神屏气。虽然红衣少女很努力的稳住自己的心神,可还是由于太过紧张,身体不自觉的有些僵硬,铜板从少女手中飞出便再次软软的落在了水池边。
默笙刚准备安慰鼓励她。
红衣少女突然兴奋的拍着手:“我知道了!我再试一下!”
默笙顺从的点了头,退到了一旁。
红衣少女闭着眼睛想了半晌,睁开眼后,鼓励似的对自己点了点头。
“嘿!”随着一声大喝,铜板应声入水。
默笙凑上前去看,不觉有些担忧的看向少女,按照默笙的经验看来,这枚铜钱还是歪了,不过跟少女以往扔的比起来,还是更近了许多,心里正在思忖怎样安慰少女。
不知哪里突然游出一条金色的大鲤鱼,竟对着那摇摇晃晃的钱币,就是一啄。
这一个变故,让原本要落在地上的铜板突然又有了力气,向前一扑,稳稳的停在了龟背上。岸上的几个人都被这样的画面惊得呆住了,那条办了大事的金色鲤鱼,摇了摇尾巴扬长离去。
“啊!!!”红衣少女第一个回过神来,“我成功了成功了!!”举着拳头蹦了老高,回身一把将默笙搂进怀里,“你是我的福星!福星!”
默笙被她摇晃的踉跄了几步,忙提醒让她快许愿。红衣少女急急忙忙闭眼许了愿。
回过身来,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默笙,向她行晚辈礼,一旁的丫鬟来不及阻拦,神色尴尬的盯着默笙。
默笙见状迅速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红衣少女的衣着,上好的湖锦,头戴小巧茉莉花金簪,发髻上一圈饱满小巧的南珠,十几颗竟一般大小。想到了空大师的贵客,以及这个园子并不对外开放,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忙赶在红衣少女礼成前,深深福了下去,道:“苏家默笙,见过妹妹。”
虽然心里有七八成把握,眼前的是皇亲贵胄,但毕竟默笙没有见过几回皇家的人,不好随意称呼,因此还是唤了妹妹。
红衣少女被默笙抢先行礼惊得呆了半晌,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坚持将晚辈礼行完,才上前亲热的揽过默笙的手臂,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便自顾自的行礼了,没想到倒让姐姐为难了。我叫周元楧,是陪我母亲庄王妃来寺里为祖母捐长寿灯的。”
庄王妃?是开国圣祖皇帝瑾太子的那一只,瑾太子自小受圣祖皇帝宠爱,理所当然被立为太子,可还未及冠便夭折了,后由二皇子继承了皇位。瑾太子留有一子,圣祖皇帝曾动过立太子幼子为帝的念头,后被众大臣死谏阻拦。为表哀思,封襁褓中的幼子为庄亲王,爵位由长子世袭。为避嫌,庄亲王这支历来闲散,直到本朝,老庄亲王故去后,由二儿子周靖东继承了爵位,这位庄亲王刚一上任就违背祖训披甲上阵,后失了性命。皇帝革新,削了许多爵位,但顾念庄亲王为国捐躯,只夺了庄亲王府的封地,并未夺爵。默笙默默思忖,脚步却未停,随着周元楧,也就是庄王府的惠元郡主行至归荇园外的亭子里坐了。
“所以郡主是来为祖母求平安的吗?”默笙由尔容服侍着坐在石凳上。
周元楧摇了摇头,道:“是为了哥哥。”元楧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眨着大眼睛,小巧的红唇翘了起来,“姐姐,以后我叫你阿笙姐姐,你叫我元楧妹妹吧。今天如果不是阿笙姐姐,我恐怕是扔不上去的,母亲说明日我们就要回府了,今日若不成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了。”
“你哥哥,也出征了吗?”默笙不禁想,最近有这么多的战事吗?难道郡主的哥哥,这次随着父亲去了榆林镇?
周元楧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接着挫败的趴在石桌上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我也是偶然有一次发现的,哥哥身上好多伤…”元楧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嘴巴,有些懊恼,盯着默笙看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哥哥不让我同任何人讲的,我连母亲也没有说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姐姐居然没有一点防备就说了出来,希望姐姐替我和哥哥保守秘密。”说完双手抱拳,向默笙举了举。
一个郡主,不知道哪里学的。默笙心里又感动又好笑,感动的是,元楧竟然愿意相信只见过一面的自己,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和盘托出,好笑的是,这样郑重的托付,竟然用了这么江湖的动作。默笙敛了笑容,也学着元楧的动作,抱拳拱了拱手。道:“我答应你。”
周元楧这才放心的笑了。
这时,有小丫鬟来找周元楧,说是王妃遣人来喊她回去午饭。
周元楧不舍的看了看默笙,道:“姐姐陪我一起回去吧?”
“我?这…”默笙有些词穷,她们才见一面,这个郡主对她似乎格外热情了些。虽说默笙不似一般闺阁小姐那般扭捏,可两人毕竟身份悬殊,再没落的皇亲也是皇亲,这样未递拜帖就去用饭,于礼不和。
元楧看出了默笙的犹豫,忙起身拉过默笙的手:“阿笙姐姐,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你就陪我一起回去吧,我母亲不大爱陪我吃饭,我回去了又是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无趣。我看姐姐刚才的身手,是有功夫的吧?我也练过一些,我房里有哥哥送的鞭子,你随我去看看,保证你喜欢。我还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去嘛,阿笙姐姐,你就陪陪我。”见默笙有些松动,元楧一不做二不休,扭头吩咐来传话的小丫鬟,“你去同母亲说,我硬要拉着镇国将军家的苏小姐一起用饭,告诉母亲我们这就去给她请安。”小丫鬟应声去了。元楧的性子虽然跳脱,但是也猜到了默笙犹豫的原因,抢先一步替默笙解了围。
默笙见状也不好再拒绝,再看传话的丫鬟并没有什么惊异的神色,想来周元楧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便也释然了,让尔容也回去跟厦大夫人说一声,便被周元楧拉着走了。
大钟寺的后院厢房与旁的寺庙有些微的区别,一座整石雕刻的金龙出云石雕两侧,分为东西后院,东院内是苏家这类官宦人家女眷休息的厢房,西院则是专为皇亲国戚预留的厢房,平日里有资深守门僧立在西院门前,防止冲撞贵人。
默笙由周元楧拉扯着,毫无障碍的进了西院,守门僧行了佛礼,目不斜视。默笙心下感叹,果然是皇家寺庙的守门僧人。
与默笙住的东院不同,这里并不是一排排的院落,而是一座座的木门,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最幽深处层峦叠嶂的屋顶兽首,应该是皇家的别院。
又穿过了一道有僧人把手的门,眼前便展现出一个小巧的花园,以花园正中为基准向外散开四条青石板道,每条板道的尽头是一座红漆高门。
默笙注意到四个红漆高门,三个都是上了锁的。眼中不禁漏出些疑惑。
元楧看见解释道:“这个院子原是分给宗亲的,不过如今与我们一个院子的三家,都被夺了爵位了,院子也落了锁。”
穿过唯一没被锁着的门,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穿着,与刚刚传话的小丫鬟别无二致。
丫鬟们看到周元楧,纷纷避身行礼,周元楧走的飞快,拉着默笙向正房走去。
早有丫鬟进屋禀报了庄王妃,待她们走近,抬手撩了帘子。
刚一进门默笙的手就被松开了,周元楧像一只归家的小兽,扑进了庄王妃的怀中。
默笙轻轻理了理衣摆,上前向庄王妃行礼。
“快起来吧。”庄王妃的声音轻柔。“元楧被我宠坏了,没教你为难吧。”
默笙连忙摇了头。
庄王妃又问了几句,就让她们回房用饭了。默笙之前以为的庄王妃,是因性子冷清才不愿意陪郡主用饭,如今看来,是与郡主多年的默契,见郡主有伙伴,便留给她们小姐妹独处的时间。
默笙与元楧很是投缘,两人从小都习武,便多了许多共同话题。
也许是因为幼年丧父,元楧对哥哥很是崇拜,也并不像外表展现的这么单纯,默笙知道了老王妃宠爱大儿子,对承爵的二房多有怨言,元楧不想哥哥和母亲担心,故意做出这样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默笙知道了元楧的哥哥庄王世子周天澈,这几年常常不归家,每回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元楧发现了哥哥身上的伤,可周天澈却什么都不说,依然常常消失,有一次重伤回来,连床都下不了,是元楧偷偷将哥哥藏在自己房内,帮哥哥疗伤康复。因此元楧非常担心哥哥,又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揪心的在家里等着哥哥一次次受伤归来。元楧也知道归荇园也许只是个传说,可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去求了。
默笙拍了拍元楧的手,这种感觉,她很清楚。
两人又闹了一阵,眼看着日落西山,默笙才带着尔容走了。
给厦大夫人请过安,默笙嘱咐尔容给郡主送一些糕点,才在流芳的服侍下睡了。
也不知是认识了新朋友而兴奋,还是因听了元楧的故事有些伤感,默笙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心里觉得有些发慌。
流芳听到默笙辗转反侧的声音,低声问:“小姐要不要喝点水?”
默笙想了想干脆掀开帘子坐了起来,道:“再拿点点心吧,反正也睡不着。”
流芳应声去了。
突然窗外喧闹了起来,有小丫鬟在院子跑来跑去交头接耳的。
默笙推开窗,叫住一个小丫鬟问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福了福道:“听说寺里着了火,流芳姐姐已经打发了婆子去问情况了。”
流芳这时正好回屋,默笙问道:“怎么了?”
流芳回答:“好像是后院烧起来了,厦大夫人那里,我也遣了人去说了,厦大夫人让小姐呆在房里,寺里的僧人已经去救火了。”
默笙点点头,接着问:“后院哪里?”
流芳想了想,道:“看火光,似是西园。”
默笙一听,手里的茶杯“咣当”摔到了地上,西园?!周元楧的院子!默笙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慌乱,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