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她开口的时候……
萧月璃耳边时时回响着帝王的这句话，心中隐隐不安，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山雨欲来的恐惧。
很快，萧月璃也知晓了这句话的用意。
那日除夕宫宴上萧月璃受了帝后二人的赞赏，当时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临近天家大选，而萧月璃必然中选这句话也瞬间传遍京师，各府贵眷又打听得知王琦霜在萧家为姑娘们授课，便挤破了脑袋想将自己家参选的女儿送入课上，沾沾未来宫妃的福气。
萧正冒私下也收了不少帖子，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前看不起他的官员，因着萧正冒是沈朝旧臣，官声亦有些瑕疵，礼部又是清水衙门，因此即便萧正冒位列正三品的六部尚书，也时刻被人瞧不起。
而今可好，因着萧月璃这个女儿得脸，连巴结萧正冒的人也多了起来，萧家一时门庭若市，萧正冒更是喜不自胜，得意无比。
但再得意，入不入王琦霜课上也是内宅的事，赵宜重病在床，李小娘尚在月中，王琦露又名分不正，因此这事的决策权便落在了萧月璃身上。
萧正冒对萧月璃本就敬畏，如今更是卑躬屈膝，哪里有半分父女之态，分明是将萧月璃当作了主子伺候。
何况那日话已说开，萧月璃对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萧正冒浑然不觉，仍毕恭毕敬的在屏风外请示：“璃儿，这么多帖子也不好都拒了，若这些家中的女儿入了选，与你日后朝夕相对，也不好结这份仇怨，且王姑姑入府本就为了授课，如此多赚些体己傍身也好……”
萧正冒见萧月璃始终未应答，便话锋一转，狡黠道：“自然了，收谁家的姑娘入课，那是你做主，其他的人家我也自有应对法子……”
萧月璃倚着软枕，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却并不答萧正冒的话，而是扯向了别处：“我听说礼部也要操办阅选之事？”
萧正冒一怔，悻悻道：“是啊，毕竟天家大选是难得的大事，户部记录阅选名单，礼部与内务府主理细节，操办起来是一点规矩都不能错的。”
萧月璃指尖轻动，书页又翻过一页：“我还听说，家眷可进宫探视公忙之官？”
萧正冒再度老老实实应答：“是，只要别乱走乱晃冲撞了贵人便可。”
萧月璃轻轻挥手，慵懒道：“那就行了，此事最迟后日，我会给你个答复，你且回去歇了吧。”
萧正冒摸不透她心里的盘算，但也知萧月璃说一不二，既是后日有结果，那再拖个两三日他也自有法子，思及至此，萧正冒便起身离了璃阁。
萧月璃眼看着萧正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微微叹了口气，转瞬却又不禁苦笑，帝王这招真狠，步步算好，环环相扣，让她实在避无可避。
王琦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酪自内殿走出，为萧月璃奉上，方才萧月璃的话她全都听见了，九曲百转的心肠也猜到了萧月璃接下来的做法：“姑娘，用些甜酪暖暖身子吧。”
萧月璃舀起一勺松糯的甜酪，看着热气冉冉而升，渐渐化为虚无，心底泛起一股酸苦：“姑姑，你知道我为何爱食甜食吗？”
王琦霜面不改色的应道：“许是姑娘心里太苦了，需要甜食缓一缓。”
“是啊，心里苦才用甜食缓一缓，”萧月璃凄凉的笑着：“可如今，我连这甜味都尝不到了。”
王琦霜一时怔住，她到底是宫里出身，见多了攀龙附凤，见惯了跟红顶白，也见多了利益虚伪，却从未见过如萧月璃这般的人，说她是冰雪却有人性，说她身不由己，可事到如今也不见她反抗……
王琦霜不禁自嘲的笑笑，抬手为萧月璃续了新茶。
反抗？何人能反抗过皇权啊？
萧月璃再度进宫的那一日，天空纷纷扬扬的洒着雪花，冷风携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一如她回京师的那一日，也是艳阳高挂，大雪纷飞，却冷得渗人。
宫门处早有一名稳重敦厚的内侍等候，萧月璃下了马车径直走进皇城，门口的禁卫似是想盘问几句，却被那位内侍抬手拦下，禁卫也向那位内侍揖了一礼，那名内侍也坦然受了，迎着萧月璃进了宫。
“奴才邓锐请璃姑娘万安，璃姑娘请随奴才来。”邓锐揖了一礼，伸手接过萧月璃提着的食盒，在前头领着路，面含微笑道：“姑娘孝心，萧大人必定铭感五内，恕奴才多嘴打听一句，姑娘做了什么吃食给大人？”
萧月璃浅浅一笑：“鱼头汤。”
邓锐面色微变，却听萧月璃又补充道：“我亲手炖的，这时节寻新鲜鲫鱼不常见，机缘巧合得了两尾，便趁新鲜炖了汤，特地送来了。”
邓锐已是面色发白，细看下那提着食篮的手都仿佛在发抖：“姑娘真是孝顺，萧大人有女如此，真是家族之福。”
萧月璃自是看到了邓锐的异样，便冷笑道：“是福是祸，也未可知呢。”邓锐不免尴尬，冷汗已涌上额头，却听身后的萧月璃又笑着给了他一记重击：“公公，官员留宫办事不应该在前边的大殿吗，怎的越走越远了？”
邓锐忙擦去额头冷汗，赔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令尊因是与内务府协同办公，因此是在内宫的内务府偏殿。”
“是吗？”萧月璃意味深长的拂了拂宽袖，在邓锐战战兢兢的身影下，忽的轻笑出声，只一句，便将邓锐艰难的伪装撕了下来：“可我明明瞧见，萧宅的马车出了皇城啊。”
邓锐心下一沉，哪里还敢欺瞒下去，奈何宫墙边总有宫人来往，他不好直言，只得低声央求道：“姑娘既知缘由，又何必咱们做奴才的呀。”
“也是，这种事总得找正主才是。”萧月璃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只是那笑意却从未到达眸底，更未融化她心底的冰霜。
邓锐这一路可谓是胆战心惊，再不敢搭半句言语，好不容易将人带进了漆黑幽暗的密道口，才将食盒交还给萧月璃，小心翼翼的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