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静谧的气氛似乎蔓延到了车窗外。天灰蒙蒙的,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天空弥漫着浓重的乌云,显得格外灰暗。
榭星醉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手指动了动,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欲眠的场景,那天啊,和今天差不多。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葬礼。
还有,那双眼睛。
空洞而无望。
平静而悲伤。
*
那是一个阴雨天,早晨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下午时,天空阴沉沉的,夹杂着雨点,似乎下一秒就要垂下来。
那年榭星醉初三,秋风萧瑟,他跟着母亲来参加一个叔叔的葬礼。来的人很多,听说,这位叔叔是为了救他的小侄子,被一个疯女人拽下楼顶的。
好像很伟大。
榭星醉觉得无聊,所有人都是一副沉痛悲伤的模样,他在里边格格不入,便在场地里到处乱逛,路过一个小角落时,脚步倏然顿住。
那是一个小朋友。
微冷的风飘过她的鬓角,顺带着把额前的刘海儿吹乱了,凌乱的碎发下,一双无神的眼睛,瞳孔里一片昏沉的天,沉到要压在头顶一般。
眼神一片空洞。
小女孩大约七岁的模样,脸蛋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埋着脑袋,抬眼时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角泛着红,好似刚哭过。
见有人来了,她慌忙抹了抹脸颊,手指无意识蜷缩着,睫毛忽闪了两下,看着很让人心疼。
榭星醉当时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蹲了下来,光线柔和,他的声音清冽,在欲眠耳中分外清晰:“小朋友呢,是不需要这么乖的。”
他以为小姑娘是遭受了什么委屈,但是不敢哭出来。
家教优良的缘故,父母经常教育他要对别人好,要温柔一点。
倏的,欲眠心脏漏了半拍,目光放在他弧度柔和的侧脸上,那双眼睛灿若星辰,他的身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就在榭星醉将要离开之时,欲眠忽的用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大腿,稚嫩的声音哽着,“爸,爸爸。”
榭星醉:“?”
她垂着眼,茫然无措,却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爸爸,他,对我很好的。”
“妈妈总是在忙,只有爸爸愿意陪我玩。可是,”欲眠抬起脸,忽然止住了哭声,声音轻轻的,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外婆说上天需要一个像爸爸那样的好人,所以爸爸就过去了。”
“可是,那样我就没有爸爸了。”
榭星醉一时间完全怔住了,嘴巴张了张,想要出声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欲眠慢慢撒开手臂,抿了抿唇,带着忐忑,“哥哥,我今天这样子,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他当时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小朋友好乖。
太懂事了。
懂事的,让人心疼。
那一年,她七岁,他十五岁。
*
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上,思绪回笼,恍了恍神,榭星醉慢慢垂下眼帘,看向旁边的小家伙。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落在车窗外,眉目如画,眼神平静,在他看来,却像是在死命压抑着什么。
就和那时候一样。
榭星醉突然又想起了小家伙刚才说的那句话。
茫然,自卑,无措,自嘲。
夹杂在一起。
他乱糟糟地想着事情,逐渐趋于平静,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对她好。
榭星醉毫无预兆地朝欲眠张开双臂,温声道:“哥哥抱。”欲眠的睫毛长而密,此时微微颤动着,她的眼眶红了红,伸手,抱住榭星醉。
满腹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宣泄之处,欲眠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闻着他身上柠檬味的清香,她缓缓入眠。
梦中,她被铺天盖地的水淹没了,挣扎着,却挣不开,呼吸不过来,放弃挣扎,慢慢窒息,最后缓缓坠入海底。
然后,突然有一个人,奋力朝她坠落下去的地方,张开双臂,想救下她。自己的意识模糊之前,看清了那张脸。
榭星醉。
梦中的画面转变到墓碑前,自己眼中一片迷茫,盯着墓碑看,泪水划过脸颊,一个男生站在她身后,沉默着,半晌,他说:“哥哥抱。”她伸手,就在抱到的前一刻。
突然,她就像踏在楼梯上那般,一脚踩空。
梦醒了。
欲眠浑身都是汗,惊醒了,发觉是在做梦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周围是熟悉的环境,还是榭星醉的房子。
身上黏乎乎的,很不舒服,欲眠拿起一旁的衣服,目光放向窗帘那头,动作却顿住了。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出现了一道彩虹。
五光十色,围绕着光芒。
老天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雨后终将会出现彩虹。
会好的吧。
欲眠洗了澡,拿着毛巾擦头发,走出了房间,见榭星醉背对着光,在客厅里坐着玩手机。
榭星醉发觉有人在他身旁坐下,将手机屏幕朝欲眠那边偏了偏,“你想吃什么?”画面是点外卖的界面。
欲眠舔了舔干燥的唇,模样分外乖巧,眼睛里藏着疑惑,“哥哥今天不做饭吗?”话音刚落,欲眠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是低哑。
榭星醉好像皱了皱眉,给她递了一杯水,“喝点水润润嗓子。”欲眠“哦”了一声,乖乖用手接住水杯,喝了几口。
“嗯。我怕你饿了,做饭来不及。”
歪头看了看手机屏幕,欲眠随便点了几个菜。
小家伙眼神水蒙蒙的,积起一片雾气,小脸很是无辜,宽大的睡裙穿在她身上,刚好够到她细细白白的小腿根。
榭星醉轻咳了一声,把她点的菜下了单,走回房间里,拿了吹风机出来,目光柔和,“吹头发。”
欲眠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准备用手接过吹风机,谁知榭星醉没把吹风机给她,他把欲眠赶到一个小板凳旁,“哥哥给你吹头发。”
“唰”的一下,欲眠的脸红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都多大了!!!
又不是不会吹头发!!
虽说这样想着,但她还是乖乖应声,坐在小板凳上摇晃着小腿。轰隆声在耳畔响起,榭星醉的手指无意识地擦过女孩白皙的脖颈。
每擦过一次,欲眠的脸就红过一分,最后脸颊烫得不像话。
榭星醉似乎是心无旁兀地给小朋友吹着头发,温和地笑了笑,“明天就要去报道了,紧张吗?”欲眠搓搓手,有些不自在,“不紧张。”
榭星醉:“那就好,今天早点睡觉,明早我带你去学校。”
欲眠轻声应了句“好”,忍着想要起身的冲动,脖颈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己好不适应。
待吹风机的声音一停,欲眠就立马站起身,试图掩埋自己错乱的心跳。榭星醉含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跑什么啊?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欲眠撇了撇嘴,重新坐下来,榭星醉继续说:“头发没吹干是会头痛的,还会感冒,所以,小朋友请耐心一点。”
轰隆声重新在耳边响起,欲眠忍了忍,没忍住,笑了。榭星醉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她的刘海,“这么开心呢?”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跟哥哥说说。”
欲眠立马转换成严肃的表情:“没笑。”榭星醉的声音沾染着笑,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没笑。”
傍晚,城市灯火霓虹一片,窗外夜空有着星星点点。欲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心跳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外婆总说,星星摊上这样的妈妈,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
那她想,她能遇到榭星醉,就是修了八辈子福气。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何德何能,我遇见了这么好的你。
榭星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