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小唐只是惊叹，他们并不知道方超前现在的身份，所以没有那种特别大的落差感。
赵晋也很意外，他说：“咱们清州市高考历史上总共也有出过四个状元，清江只有一个，原来就是你呀？”
方超前高中不是在清江中学读的，而是在清州中学，严格意义上讲他这个状元还不能算是清江的，再加上方家没有宣扬，所以他拿状元这事在清江本地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家等着方超前谦虚两句，谁知他默不作声，低着头拿筷子撩拨着面前的海蜇丝，表情落寞冷清，似乎这些事都是过眼云烟。
丁茵对赵晋说：“你说得没错，咱们清州总共只出过四个状元，可你知道都是谁教出来的吗？”
“谁？我们还认识？”赵晋问。
丁茵指着方超前说：“就是方超前的父亲，方鲁信。”
赵晋情的喉结不自禁地一动。方鲁信的大名他是知道的，国家专家级特级教师，教学成果极其丰硕，不只是考出了四个状元，还培养了太多的国家栋梁之才，没想到竟是方超前的父亲！
方鲁信的教育生涯也有点传奇，他是中等师范学校毕业，起点并不高，从小学一年纪开始教，教得不赖，学校就让他叫二年级，二年级教得还不错，就让教三年级，越是高年级他的教学水平越高。
从红光小学开始，到清江东城中学、清江中学、后来就被清州中学挖过去了。
这个方鲁信虽然算不上她母亲的恩人，但绝对是福星，正是因为他突出的教学成绩，作为直接领导的丁茵才得以以厅级干部的待遇退休。
作为如此优秀教师的儿子，方超前考个清华也是合情理的，但是能夺状元说明他不仅又后天父亲的栽培，还有先天的天赋。
“原来方老师就是我们清江人，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不应该不应该！改日一定要去看望看望。”赵晋自责道。
唐凯飞心中有些忐忑起来，方超前三十好几的样子，他原本觉得应该是一个普通客人，可是现在听到赵家奶奶这一番夸，又犯了疑。
莫非他是大龄未婚青年，也是对赵沁有意？这是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了。
丁茵问方超前：“方老师退休有两年了吧？有没有被哪个学校返聘啊？”
“没有，现在就在家钓钓鱼、遛遛狗，有时候闲不住，就教教我儿子和我外甥女。”
“也好。为教育事业奉献了一辈子，该享福了。”丁茵说。
唐凯飞一听到方超前提到他儿子，知道自己是杯弓蛇影了。
方超前对他没有威胁，赵家人对他又颇有好感，那唐凯飞也乐意结交一番。
他端起酒杯对方超前说：“方哥我敬你。”
方超前点点头，和他碰了一下杯。
“现在有高端人才大多外流，都往一线城市跑，甚至往国外跑，方大哥清华毕业后还心系家乡，回乡发展，真是难得。佩服！”唐凯飞由衷地赞叹，“方大哥现在在哪个行业哪家公司？”
方超前顿了一下，说：“在一家卫浴店。”
卫浴店，高端人才，这中间的跳跃也太大了。唐凯飞一愣，旋即说：“原来是创业了。厉害！”
“没有。打工，做销售。”
唐凯飞终于没词了。“啊……”
除了赵沁，所有人都愕然。丁厅长口中如此优秀的方超前，竟然在当地卖马桶？搞什么？
好比郭靖苦练十年，学成屠龙刀法，结果回到牛家村，专门帮乡亲们杀猪谋生了。
“你……你是在……卖卫浴？”丁茵无比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坐便器、浴缸、淋浴房、盥洗盆这些。”方超前语气平静，没有丝毫难为情。
赵晋夫妇的表情尴尬得滑稽，如同被生鱼片上的芥末呛着了，吞不得，吐不得。
丁茵放下筷子，重重地呼吸几下，用手抹了抹心口，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她虽然见过方超前不过寥寥几次，但是一直非常喜欢他，也非常看好他。
优秀的学生她见多了，但是她对方超前的印象是最深刻的，因为这孩子身上有着别的学霸所没有的家国胸怀和天人心肠。她一直坚信方超前将来会成为一个顶尖的人才，为国家，甚至为人类做出重大贡献。
她自从偶然从媳妇口中得知市书法协会里有个叫方超前的人，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见到他，这才拐弯抹角地让孙女向他求一篇《心经》。结果这篇《心经》还真的起到了药物所没有的效果，让她的心灵宁静，病情恢复——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她对于方超前一厢情愿的美好臆想的因素。
对方超前的现状，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独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一个站柜台的！
多年的幻想忽然破灭成残酷的事实，丁茵一瞬间心如刀绞，面色苍白，冷汗直下。
小许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掏出随身的小瓷瓶，倒出两粒小药丸，喂入她的口中。
“奶奶，顺顺气，又没什么大事，何必动心生气。”
其余人也都紧张得站起来，拍背的拍背，揉肩的揉肩。
“妈，你怎么忽然又不舒服了吗？是不是菜不好？许医生，我妈不是康复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丁茵闭着眼睛，缓缓地摇摇头。
“这不是神经衰弱的问题，是心脏上的老毛病，一激动就会心律不齐，供血不稳。”小许解释道。
“激动？好好的为什么会激动？刚才怎么没事？”
小许尴尬地抓了抓头，看了一眼方超前。
赵晋看了看小许，又看了看方超前，明白了。老娘这是被方超前给气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方超前，目光里带着埋怨。他虽不是故意气奶奶的，但终究是他的原因。
方超前重重叹了一口气，朝丁茵深深鞠了一躬。
“丁奶奶，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赵书记，今天承蒙招待，非常感谢。打扰了，再见。”
方超前说完转身就走。
“方哥……”赵沁想挽留，却不知该说什么。
其余人都没说话，要走就走吧，再在这里，奶奶说不定病情会更加恶化。
“等等！”
丁茵吃了两粒救心丸，脸色好多了，她睁开眼睛，推开儿子相扶的手臂，费力地自个儿站起来，慢慢往书房走去。
“跟我来。”
方超前止住脚步，看了看赵晋。
赵晋冲他无奈地一笑。“我母亲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吧，和她聊聊。小许医生，你也一块进去。”
“哎！”
方超前跟着丁茵进了书房，小许想跟进去，却被她阻止了。
“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妈，你现在心情不稳，人小许在你旁边照应一下。”
“用不着！”
丁茵也是犟，砰的一下把门关上，开了灯，坐在藤条椅子上，看向方超前。
两个人足足沉默了两三分钟，丁茵才开口。
“我虽然只教过八年书，后来进了教育局担任领导工作，但是也见过太多的学生，也见过太多的优秀的学生，市状元、省状元，上剑桥的、上哈佛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曾经的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学生，最好的孩子。”
方超前默不作声，双手插在裤兜里，也没有表情，仿佛说的是别人。
“我一直认为，你未来能够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成绩来我都不会惊讶，真的！当然，我可以接受你失败，像个英雄一样失败，但是绝对不能接受你平庸，咸鱼一样的平庸。”
方超前略微苦笑一下，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不，你不是没有智慧的人，你不是没有高远理想的人，你也不是一个会被命运和环境轻易打败的人，”丁茵摇摇头，重重呼吸几口，继续说：“如果你平庸，只能说明一件事，你放弃了成为英雄，选择了平庸。”
方超前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闪烁。丁茵眼睛一眯，身体微微前倾，她知道自己抓住了方超前的某个秘密。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