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万里之外的东相国,位于地域宽广的九身山,因整片山脉状如九头蛇身伏地而起,故而称为九身山,虽称作山,但地势平坦,四面环绕着一条黑水河。
传说上古有一凶兽,乃是水神坐骑,九头蛇身,饲土而食,因危害人间被众神合力绞杀蛇身化于此处,便为九身山,凡其骨血流经之地,皆为泽国,五谷不活,田畜不生。
整个东相国依山而建,国内却寸草不生,植被贫瘠。由黑水河入东相国,面对的是坚硬无比的乌金建造而成的城墙,由外入内,看到的全都是乌金建筑的亭台楼阁,城中皆为一片浓重的黑金之色。
雨夜薄雾四起,阴冷干燥,房屋门头悬挂的黑色乌金铃被风吹的直响,特别是夜里,总是能让整座城都显得诡异神秘,似乎充满着隐晦的秘密。
东相国的王宫大殿外型与宫外大多无异,在外头的人看来珍贵无比的乌金在这里略显得稀松平常了些,几乎处处可见,房屋建筑甚至灶台锅炉,都是其所造。
此处绵延千里,却不曾有一处生得花草树木,人们穿得戴的,也皆是乌色软袍和黑水河里的贝类结出的黑色珍珠,或是黑翅鸟羽毛编织而成的披风,也有少数人,戴着与过往商客交换得来的白色珍珠,或是什么珠宝玉石,特别是颜色鲜艳的各式珠钗,更是少之又少。
这里盛产乌金矿,地底下,流淌的也都是乌金油,乌金油除了提炼做兵器,也用来烧火点蜡烛,乌金油点燃呈幽幽的蓝色,夜里的东相国,蜿蜒的九身山,总像是周身蓝色火焰的精灵,精绝神秘。
此时正是深夜里,一片寂静,国主原渡静静的站在王城大殿的台阶上,注视着广袤无垠又黑暗深邃的远方。
他身着乌金原浆制成的软衫,软衫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一片片黑翅鸟的羽毛,这是东相国除了鱼以外唯一可以存活的一种奇怪的飞鸟,不吃虫鱼,喂食乌金石便可一整年不再进食,体型样貌似乎与凤凰相似,但周身乌黑,坚硬异常,一对翅膀上的羽毛非常柔软,却刀劈不开,斧砍不断,每年四季都会褪去一身盔甲似的羽毛,炼化出更坚硬的翅膀。
国主身上的乌金软衫在黑翅鸟羽毛的映衬下,透过羽毛的间隙散发出点点金光,戴着黑曜石打磨制成的头冠,头冠上镶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
“准备的怎么样了?”原渡没有回头,冲着身后的影卫说。
“回国主的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是……公主至今还是谁也不见,属下怕……”还没说完这一句,影卫便低头跪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好了,下去吧,我都知道了。桑儿那里,还是我去说吧。”原渡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影卫退下,回头朝着扶桑殿的方向走去。
扶桑殿在整个王宫的中后方,与东相国的一片黑暗深邃相比略有些不同。宫殿的外部虽然也是乌金建造而成,但一入宫殿,由外到内,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闪着温暖明亮的柔光,将整个宫殿照的生机盎然。
宫殿内乌金方桌上摆放着白玉酒壶和白玉酒杯,勾挂在内殿两边的帘布,也都是红色的薄纱。内殿正中间,放着几十箱存放聘礼的红头雕花金丝楠木,酒器金樽,珠宝玉石,蜀锦刺绣,珊瑚摆件,数不胜数。
原渡静静打开一个冒着寒气的木箱,里面盛装着满满一箱的水果蔬菜,都是东相国没有的,为了便于存放,在运过来的时候就放置了许多的寒冰,好在东相国本就阴寒,食物很好存放。他在其中挑选了一串饱满晶莹的葡萄,手背在身后,向寝殿走去。
“桑儿,你看爹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原渡小心翼翼的站在紧闭的房门前。
“爹爹你来了?”从门内发出一阵欣喜的声音,戴着娇憨的天真烂漫,让人忍不住从内心里感到喜悦。“不对,爹爹来是为了把桑儿送走的,爹爹不疼桑儿了,桑儿不要见爹爹!”说话间又有些带着埋怨的啼哭声。
“爹爹怎么会不疼桑儿呢?是谁对桑儿说的?桑儿相信爹爹,快开门,看看爹爹手里拿的什么?桑儿快来尝尝,甜不甜。”原渡耐心等待。
“真的?爹爹不是来赶桑儿走的?”从门缝中露出一只玲珑通透的大眼睛,无邪纯真。
“爹爹怎么会赶桑儿走,桑儿是爹爹的宝贝,是爹爹最疼爱的人。”原渡的声音中充满慈爱,面对女儿,没有丝毫的王者气息。
“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桑儿了!”说话间紧闭的门突然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迎面而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软甲,但与旁人不同,她的衣服质地细腻柔软,不仅用了黑翅鸟翅膀根处最柔软的羽毛,还掺杂着东相国并不多见的银丝刺绣,薄如蝉翼的蓝纱罩衫,袖口简单窄小,周身都用银丝绣满了桑叶,整个人玲珑精致,虽是一身黑色做底,但仍旧遮盖不住她浑身散发的稚嫩气息,通透有神的一双大眼睛,眉如柳叶,唇红齿白,想是她要什么,都没有人会拒绝。
“好甜啊!还有些……酸酸的,跟去年爹爹带给我的酸枣有些像……爹爹果真没有骗我,桑儿喜欢!”正在品尝原渡手里这串葡萄的,便是东相国国主唯一的女儿,原桑。
“爹爹说过,永远不会骗你的。你跟爹爹来,一闷头躲在房间里跟爹爹赌气不肯出来,门外的好东西,都没见到吧!还有好多桑儿没见过的好吃的,来,跟爹爹来看!”原渡牵起女儿的手往门外走。
来到内殿,原桑立马就被殿前堆放的各种礼品吸引了上去,不停的翻看着各种颜色的蜀锦绸缎,还有珠宝首饰,“这是绿色?”原桑指着一匹蜀锦问爹爹。
“是绿色的,和你的名字,一样的颜色。和树木,草地,庄稼,一样的颜色。”原渡抬头望向女儿,或许此刻他是愧疚的吧,原桑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问过,她的名字为什么叫桑儿,原渡曾轻轻的摸着她的小脸,说出过“因为你是爹爹的希望”这样的话,原本只是表达对于幼小的孩子寄予了深切的期盼,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下,如果可以,原渡不愿她是谁的希望,只愿她能做自己的太阳。
原桑兴高采烈的在一堆她极少见过的东西中间来回踱步,品尝着从远方得来的水果,像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间隙还会把绿色的蜀锦放在自己的身上比划。“桑儿真开心,今天是桑儿最开心的一天了!”原桑跑着跳着扑到爹爹的怀里撒娇,“爹爹是桑儿最爱的人!”
“桑儿,你可知,这些聘礼是为你而来?”原渡思忖了良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聘礼?是做什么用的?爹爹是说,这些东西,都给桑儿吗?”原桑笑着把葡萄递进嘴里。
“是的,这些,都是给桑儿的。”原渡替女儿擦着嘴角的汁液接着说,“桑儿今年十六岁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嫁人?桑儿不要嫁人,桑儿要永远陪着爹爹!永远也不离开爹爹!”原桑一听到“嫁人”便渐渐哭了起来,手里的葡萄还攥着,哭着哭着还会给自己塞几个进嘴里。
“桑儿乖,桑儿最乖了!爹爹也不离开桑儿!”原渡把女儿抱的更紧了,“桑儿可知,桑儿要嫁的地方,遍地都是桑儿喜欢的绿色植物,五颜六色的花儿,还有桑儿爱吃的水果,还有好多好多桑儿从来吃过的美食,不止有鱼虾,还有八宝鸡,白切鸡,烤鸭,各种豆子,各种糕点……桑儿不想吃吗?”
“……不,桑儿不愿意离开爹爹,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原桑抬起头露出圆圆的小脑袋,似乎思考了很久做了很艰难的决定。
“桑儿,你不止是爹的女儿,还是东相国的公主,桑儿可知,我东相国土地贫瘠,从种不出粮食,也养不得家禽,常年阴冷又冬季漫长,仅仅与过往行商交换乌金已不能让我们过完整个冬季,各国又觊觎我们的石矿,再不寻找生路,我们东相国的子民危矣!”原渡充满了无奈。看原桑不再哭闹,便叹了口气低声说,“大熠国国力强盛,现如今联姻,是解救全族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我不仅是桑儿的父亲,我也是全族子民的父亲,桑儿可知?爹爹求你……”
看到爹爹无力的挣扎和痛苦,原桑沉默不语,连攥的紧紧的葡萄,也丢下了。“桑儿愿意的。”原桑摸着爹爹鬓角若有似无的白发,拿起一颗葡萄放在他的嘴边,“爹爹吃。爹爹最疼桑儿,桑儿也最疼爹爹,桑儿听爹爹的话。”
一时间整个内殿沉默极了,原渡红着眼睛看着怀里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泪流满面。一口吞掉眼前的葡萄,味同嚼蜡。
“我会安排木兰与你同去。你与旁人不同!切记,万万不可让自己流血受伤!”原渡神色肃穆,眼睛里藏不住的担忧与挂怀。
“女儿明白。”原桑一手摸着爹爹的衣角,浓浓的睡意袭来。
东相国的月亮很圆,若是碰上没有阴雨和雾气的夜晚,总是能把整个东相国照的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