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昭明太子①称陶渊明②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③。王无功④称薛收⑤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⑥。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⑦，略得一二耳。
【注释】
①昭明太子：即萧统，字德施，小字维摩，南兰陵（今江苏省常州西北）人。南朝·梁武帝太子，文学家。曾编选周代以迄梁朝诗文总集成《文选》三十卷，其创作由后人辑为《昭明太子集》。
②陶渊明：即陶潜，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入南朝·宋后始改名为“潜”，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著有《陶渊明集》。
③“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出自南朝·齐萧统的《陶渊明集·序》。
④王无功：即王绩，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市）人。被称为“唐朝第一位诗人”，著有《王无功集》五卷。
⑤薛收：字伯褒，河东汾阴（今山西省万荣西）人。隋朝诗人薛道衡的儿子，唐初文学家，著有《文文集》十卷。
⑥“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出自初唐诗人王绩的《王无功集·答冯子华处士书》。
⑦白石：即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省波阳）人，南宋词人、音乐家，著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道人诗说》《续书谱》等，词集名《白石道人歌曲》，今存84首词。
【译文】
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说陶渊明的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唐朝诗人王绩说薛收的辞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可惜，词中少有这两种气象，有陶渊明诗那种气象的只有苏轼的词，有薛收辞赋那种气象的只有姜夔的词稍稍得其一二。
【评析】
在前一则，王国维论气象着眼在诗词之同；在此则，王国维继续论气象，但着眼在诗词（包括赋）之异。王国维文心的精微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见证。
萧统对陶渊明诗文“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的评价，与其说是评其诗文，不如说是评其为人。因为接下来，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称赞陶渊明为人“贞志不休，安道苦节”，赞誉他为志向笃实的“大贤”。在人格与文风上的超拔众类，爽朗逸怀，使陶渊明卓然挺立而无人能敌。因此，萧统对此特别推崇，给予了陶渊明非常高的评价。
至于薛收的《白牛溪赋》，在王绩看来，它也有一种因寓意旷远而表现出来的高奇韵趣。所谓嵯峨萧瑟，意思就是有萧索之境。王国维认为，陶渊明诗和薛收赋中的这两种气象在词体中是很少出现的。这与王国维在界定词体特征时曾特别强调词“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的说法相呼应。
不过，王国维认为词中这两种气象少见，但还是有少数存在的。根据他对词的掌握和了解，他认为苏轼词略具陶渊明诗的风味，而姜夔词偶得薛收赋的意趣。这种评论是接近客观的。苏轼词的洒脱不群自非一般词人可及。其词风的抑扬爽朗，如《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也颇有陶渊明《咏荆轲》《读〈山海经〉》以及与《归园田居》等诗错综而成的整体风范。姜夔词素以“清空”驰名，托旨遥深，只以清气盘旋，也自有一种“嵯峨萧瑟”的意趣。读到这里，我们就不禁佩服王国维对诗词的深入观察和独到理解了。
【参阅作品】
九章·涉江（节选）
（战国）屈原
入溆浦余儃佪兮①，迷不知吾所如②；深林杳以冥冥兮③，乃猿狖之所居④。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⑤；霰雪纷其无垠兮⑥，云霏霏而承宇⑦。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⑧。
【注释】
①溆浦：溆水之滨。儃佪：徘徊。
②如：到，往。
③杳：幽暗。冥冥：幽昧昏暗。
④狖：长尾猿。
⑤幽晦：幽深阴暗。
⑥霰：雪珠。纷：繁多。垠：边际。此句说雪下得很大，一望无际。
⑦霏霏：云气浓重的样子。承：弥漫。宇：天空。此句说阴云密布，弥漫天空。
⑧终穷：终生困厄。
【鉴赏提示】
楚辞是先秦楚国的一种文学体裁，具有极强的浪漫主义色彩。《九章·涉江》是楚辞大家屈原作品之一，而本文是节选《九章·涉江》的第三部分。本文写屈原流放地的景色与心情，情景交融：进入溆浦以后，独处深山，深林杳冥，榛莽丛生，云气弥漫，天地相连，是猿狖所居而不是人所宜去的地方。屈原描写这些，既是对流放地环境的描述，也是对自己所处政治环境的隐喻。屈原在这样的政治环境和生活环境当中无乐可言，但即便是这样，他也绝不改变自己原先的政治理想与生活习惯，绝不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妥协变节。这种情景交融的场景描写与这种文学气象，是我们在欣赏此文是尤其需要加以体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