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王悦又来电话了。本来那次法庭见面后，我以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再见到她。我这样说，不是无情无义，是我这人生性敏感，经不起折腾，希望自那以后，就平静下来，重新回到生活正常的轨道，我怕一见到她，就会勾起我对往事的种种回忆，生活又再出什么意外，再次滑入岔道。所以我对她的出现，即使是声音的出现，也心怀恐惧。但她真的就出现了，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就出现在我的耳边。
她问了句，你怎么样？
我听得出，她在上班，声音压得低。她也不自报家门，自以为我肯定能听出她的声音，开头第一句话就这么问我，怎么样？这话问得含糊，意思暧昧。说实话，要是不这么问，我还真听不出是她，我对她的声音已经陌生了，一切似乎都很遥远了，但这句这么突兀的话，这么古怪的话，却立刻就勾起我最不愉快的记忆，自然会与她联系起来，不用我猜测，这是自然而然的。我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指我过得怎么样，还是对离婚事件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说，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我有点恼火，但我稍稍压抑住，我是这样回答她的，我以前也呛过她。她总装得像个无知少女，其实她比我还聪明，这我已经领教过了。每次，我似乎是个胜利者，她似乎是个失败者，其实，真实的情形正好相反。
我可能又成功了，她被我噎了，半天没接上话来，尴尬了几秒，但就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嘿嘿地笑。她每次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说话还带有笑声，就好像她在和某个朋友，又或者同事谈话那样，不温不火，这就是她出色的地方。
找到新工作了吗？她接着问我。
我说，我给自己放假不行吗？
王悦说，那你接下去怎么办呢？她关心起我的生存问题。
王悦还想唠叨下去，还想教育我认清形势。她每次都这样，拿单位的同事，领导，她的同学，她的亲戚等事例，来对我进行再教育。但这时我就打断她，我说，你有事吗？我怒气冲冲，也蛮有警惕性，如果不是她将我们的事情，捅到单位去，我也不会干脆丢了工作落得个耳朵清净的。想到这些，我就怒火烧心。
我想拿户口本！
她说出了目的，语调迟疑，但态度坚决，不容商量。她总是这样，为达到目的，喜欢迂回曲折，开始婉转含蓄，渐渐地直指目的。她就这样，本来很想隐藏目的的，但最后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我说，你迁走吧！我想也不想，只想赶快割断最后的一点关系，我想彻底点。
可我是户主！她认真地提醒我。
她这话提醒了我。我心一惊，对啊，她是户主啊，他妈的！当初我为什么让她做户主呢，她还是后迁来的。我就为了偷偷懒，或者说，她这人会点心思，我就让她去办了，自然，她将自己办成了户主，而我成了随户。当初也没多想，因为从来不会想到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想想看，我从前多么傻，但现在已经晚了。晚了就要自己埋单，自己收拾残局，这是输家应该做的事。
那我走吧。我有点无奈地说，那就我走好了，我想尽快结束谈话。
那，户口本呢？王悦还是咬住不放。
我说，我办完就给你！
我吼了出来，已经有点愤怒了，她连最后的一点点的便宜都想要占。我不敢想象，如果她在我面前，我是否又会失去理智，忘了自己的誓言，再次挥动拳头。她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说，就这样吧。我就这样将电话挂断了，你想象一下，一只苍蝇，嗡嗡响，在你耳朵边飞来飞去，你还不能动手，你就知道心里有多厌烦，都快要给憋死了。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转到我感到疲累，我就平静下来，颓然坐在沙发上发呆。我走吧，我记得我说过，是我迁走，我的名字，将从一本红本子的一页纸上，搬到另一页纸上去，找个居住的窝。想想啊，这个窝是多么的重要。以前的窝，整天闹腾腾的，现在倒好，虽然寂寞，但安宁。
但我迁到哪去呢？这又是个问题。我虽然没单位，身体还是有居住的地方。可我的名字，就是没了可以挂靠的地方。我妈我爸的户口还在老家。我的思路转来转去，最后我只得转回到朱颜那里，她是警察，对类似的情况了解，也或许她可以帮忙，于是我给朱颜挂电话。
我以为你讨厌我呢。朱颜说话了，充满哀怨的语气。
我解释说，不是的，只是我没心理准备，我没找她是我心里烦。
她说，现在你找我，是准备好了吗？她说话有点迫切，有点焦急。
我说我有事，是另一件事。
哪件事？朱颜有点失望，但她关心地问我。
户口问题。我点了题。
你不是分配来的吗？朱颜有点惊讶。
我说王悦要我迁走，从户口本上迁出去。
我说了自己的事，说了心里的烦恼，就在电话里。我怀疑要是面对她，我还是否可以这么滔滔不绝地向她吐苦水。朱颜静静地听完后，扑哧地笑出声来。我有点不解，她竟然笑出声来。我说，我烦死了！我提醒她我的感受。那是小事啊。朱颜止住笑，小声在安慰我。她说她会想办法的，她正好有朋友在那个辖区的派出所。
晚饭我给你烧好吃的。朱颜这样说，话说得软软的，还叮嘱我将户口本带过去。
我放下话筒，终于坐下来，坐在沙发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烦恼的事，就这么解决掉了，接下来的，我就好好地想想朱颜。我开始从第一次见她，到最后一次见她，从上到下去想她，想她耳朵上的耳环孔，是三个，还想那个金属耳环，她手腕上的玫瑰，肚脐下的玫瑰，左边乳房上的玫瑰，当然还有右边乳房上的玫瑰。
一时间，我的脑里，尽是花开花落的情景，眼前尽是玫瑰，是红色的玫瑰，一开一落的，我的眼前也一明一暗的，后来我就在昏沉中睡了过去，睡进了玫瑰花丛，最后翻身时被花刺蜇醒。
我醒来已经是黄昏了。我想起一些奇怪的梦，也记起了和朱颜的约会，对了，她说晚上给我做好吃的，就在今天晚上。我该起来了。我打一个激灵起来。我离开沙发时，发觉自己浑身汗湿，睡眼惺忪，脚步松软。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
我打开花洒后，我也打开了自己的想象，我想，我要和朱颜也这样淋浴，让水冲下来，从头顶流下来，发瀑也流下来，那就成了黄色的瀑布，都流下来，而玫瑰花开放，在水中绽放，是红色的。我这样一想，就陷进去，陷进水花四溅的想象中，我开始在想，那是谁种下的呢？她疼吗？她为什么？那些妖艳的玫瑰花。
最后，我还是站在那棵树下，看夕阳西沉，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车辆飞驰。我在等待朱颜款款而下，走下交警大楼的台阶，朝我走过来。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等啊等啊，我终于看见了，终于等来了。目标出现了。渐渐向我靠近。我看见她脸飞红云，她还有一点点的气喘。
我笑了一下，说，我闻到有兰气的味儿。
朱颜就笑了，说我要么没话，要么就贫嘴。
杨羽和朱颜走在一起。朱颜拉了拉杨羽，是拉他的胳膊。他愣了一下，慢下来。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手穿过去，扣住他的手臂。杨羽又愣一下，一脸的诧异。然后就释然了。朱颜呢，可是理直气壮呢。
你想干吗？他说得有点结巴。
她一撅嘴，说，你已经知道了。
他想了想，也被搞笑了，都那个了，还问想干吗，明知故问，有点虚伪啊。他说他还没适应过来。一切似乎太快了，而且太顺利了。杨羽是这样解释的。
朱颜看了我一眼，说，你还想她吗？
我含糊其辞，支吾以对。
我们没有去菜场。买了足够的菜，可以吃一个星期呢。朱颜说她早就买好了菜，就等我的电话，但我一直没给她电话。她说她以为我讨厌她。我拍了拍她的手，是她的左手，就拍在那朵玫瑰花上面。我说我喜欢，但有点心乱。我握握她的手，按在那朵玫瑰上。我有种隐隐的刺疼，我感到了那花和叶间的刺。
我说了我的梦，说了那些奇怪的梦。我走着就说着，就感到身体在倾斜。我知道朱颜的头靠过来。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和身上的汗味。当然，我提到了浴室里的想象。
我们，洗澡吧。我说的是进屋后。
我说这话的时候，身体热起来，汗也出来，但我已经不再理会它的来势汹汹。我看见朱颜脸上又飞起了红云，和我的脸上的火热相映照。
我加快了脚步，朱颜也得得地跟上我。
杨羽搂住了朱颜。就在进门后，朱颜将门踢上。之后，他们搂在一起，一个人脸上的红云，压向另一个人脸上的红云。他咬她，她也啃他。体内的火，在烧，也在烤，两朵红云纠缠在一起，下起了雨水。河流四散流淌。杨羽热了，朱颜也火了。
他说他要看看，她就让她看了。他看到玫瑰开放，他有了冲动，就将自己挪动，也将朱颜挪动，就像两只打斗的小兽，朝卧室移动。
在还没有打开空调的房间里，他们倒在床上，倒在一块草地上。杨羽将自己放倒在花丛中，放倒在一片玫瑰花丛。但他很快就感到了花丛中的刺，他发现自己无法进入，那片土地是干枯的。她也喊疼，只哼了哼，但他敏感，他感觉到，他就打住，在抵达前，他在她的叫喊声中。
我有种失败的沮丧。
她搂住我说，对不起！
我说，没把你弄伤就好。
朱颜说，没事。你没伤着我。
朱颜搂住我，久久没说话。我也安静地搂住她。我不知道哪出问题了。上次不是好好的吗？不是也惊心动魄吗？我心里很乱，想了很多，但不得要领，找不到问题的所在。
过了一会儿，朱颜说她去给我烧好吃的。她搂住我，亲吻我的嘴唇。然后我们去了浴室。
我看到的情景就像我梦中所见一样。玫瑰在水中开放。叶子、花瓣、花刺，在流动的水中，一切都显得湿润、张狂、妖艳。我有种醉意。我这么说，还靠过去，靠在花丛中。
你没问我呢，朱颜这样说，还将发瀑拨开，露出她纯净的眼睛，还有白嫩的手指。她一边问我，手指一边在滑动，在我的身体上游走，就像一个冲浪手，在浪花和波浪中穿行。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像大海一样，激动起来，波动起来，浪花和波浪起来了。
问什么呢？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用下身抵住她的下身，我感到自己又硬起来。朱颜搂住我，眼露伤感，深深地叹气，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我有点失望，但我还是抵住她，我在感受她身体的热度，正慢慢地从里向外渗透出来。
你自己出来吧！
朱颜也醉眼迷离，她喘息起来，也用力抵住我，用一种柔软的力量抵抗。一刹那，我想起许多，我加速地朝前冲起，我内外交困，最后是一泄而出。我感觉到大海翻腾起来，是海啸过来了。冲浪手立刻没入翻滚的波浪，和大海融在了一起。
朱颜搂住我，搂住我颤抖的身体。两个湿漉漉的身体，颤抖对颤抖。
我感到有一种哀伤在缠绕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