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完全赞同张熙若先生说的“这种忠诚勇敢的人格在任何政治下都是有无上价值的,都应该大量的培养的。”因为这种人格是社会进步的最大动力。欧洲十八九世纪的个人主义造出了无数爱自由过于面包,爱真理过于生命的特立独行之士,方才有今日的文明世界。我们现在看见苏俄的压迫个人自由思想,但我们应该想想,当日在西伯利亚冰天雪地里受监禁拘囚的十万革命志士,是不是新俄国的先锋?我们到莫斯科去看了那个很感动人的“革命博物馆”,尤其是其中展览列宁一生革命历史的部分,我们不能不深信:一个新社会、新国家,总是一些爱自由爱真理的人造成的,决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
张熙若先生很大胆的把五四运动和民国十五六年的国民革命运动相提并论,并且很大胆的说这两个运动走的方向是相同的。这种议论在今日必定要受不少的批评,因为有许多人决不肯承认这个看法。平心说来,张先生的看法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民国十五六年的国民革命运动至少有两点是和民国六七八年的新运动不同的:一是苏俄输入的党纪律,一是那几年的极端的民族主义。苏俄输入的铁纪律含有绝大的“不容忍”(Intoleration)的态度,不容许异已的思想,这种态度是和我们在五四前后提倡的自由主义很相反的。民国十六年的国共分离,在历史上看来,可以说是国民党对于这种不容异已的专制态度的反抗。可惜清党以来,六七年中,这种“不容忍”的态度养成的专制习惯还存在不少人的身上。刚推鄱了布尔什维克的不容异已,又学会了法西斯蒂的不容异已,这是很不幸的事。
“五四”运动虽然是一个很纯粹的爱国运动,但当时的文艺思想运动却不是狭义的民族主义运动。蔡元培先生的教育主张是显然带有“世界观”的色彩的。(《言行录》197页)《新青年》的同人也都很严厉的批评指斥中国旧文化。其实孙中山先生也是抱着大同主义的,他是信仰“天下为公”的理想的。但中山先生晚年屡次说起鲍洛庭同志劝他特别注重民族主义的策略。十四年到十六年的国民革命的大胜利,不能不说是民族主义的旗帜的大成功。可是民族主义有三个方面:最浅的是排外,其次是拥护本国固有的文化,最高又最艰难的是努力建立一个民族的国家。因为最后一步是最艰难的,所以一切民言辞主义运动往往最容易先走上前面的两步。济南惨案以后,九一八以后,极端的叫嚣的排外主义稍稍减低了,然而拥护旧文化的喊声又四面八方的热闹起来了。这里面容易包藏守旧开倒车的趋势,所以也是很不幸的。
在这两点上,我们可以说,民国十五六年的国民革命运动是不完全和五四运动同一方向的。但就大体上说,张熙若先生的看法也有不小的正确性。孙中山先生是受了很深的安格鲁撒克逊民族的自由主义的影响的,他无疑的是民治主义的信徒,又是大同主义的信徒。他一生奋斗的历史都可以证明他是一个爱自由,爱独立的理想主义者。我们看他在民国九年一月《与海外同志书》(引见上期《独立》)里那样赞扬五四运动,那样承认“思想之转变”为革命成功的条件‘我们更看他在民国十三年改组国民党时那样容纳异已思想的宽大精神,——我们不能不承认,至少孙中山先生相信“革命之成功必有赖于思想之转变”,所以他能承认五四运动前后的“新文化运动实为最有价值的事”。思想的转变是在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的条件之下个人不断的努力的产儿。个人没有自由,思想又何从转变,社会又何从进步,革命又何从成功呢?
二十四,五,六
胡适(1891~1962)现代诗人、学者。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适之,笔名天风、藏晖等。安徽绩溪人。1910年赴美国留学,1914年在康奈尔大学获文学士学位后,入哥伦比亚大学读哲学,师从杜威,深受影响。1917年完成博士论文(1927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运动、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出文学改良要从“八事”入手,首次猛烈抨击封建文学,是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的首篇正式宣言,为文学革命的发难之作,引起很大反响。
《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五四运动的意义和主旨是“思想的解放与个人的解放”。五四是一个打破枷锁,张扬个性的时代,而胡适则看到了盲目的打倒背后所隐藏的个人主义。提出建立“健全的个人主义”的主张,并且充分肯定了新文化运动对与五四运动爆发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宗白华:青年烦闷的解救法
△唯美的眼光
△研究的态度
积极的工作
现在中国有许多的青年,实处于一种很可注意的状态,就是对于旧学术、旧思想、旧信条都已失去了信仰,而新学术、新思想、新信条还没有获着,心界中突然产生了一种空虚,思想情绪没有着落,行为举措没有标准,搔首踯躅,不知怎么才好,这就是普通所谓“青年的烦闷”。
这种青年烦闷的状态,以及由此状态产生的现象,如一方面对于一切怀疑,力求破坏。他方面,又对于一切武断,急求建设。思想没有定着,感情易于摇动,以及自杀逃走等等的事实,这本是向来“黎明运动”所常附带的现象,将来自然会趋于稳健创建的一途,为中国文化开一新纪元,就着过去历史上看来,本是很可喜的现象。但是,我们自己既遇着这种时期,陷入这种状态,就不得不自谋解救的方法,以求早入稳健创造的境地。
这解救的方法,本也不少。譬如建立新人生观、新信条等类。但这都不嫌纡远了一点。须有科学哲学的精神研究,不是一时可以普遍的。我们现在须要筹出几种“具体的方法”,将这方法传播给烦闷的青年,待他们自己应用这种方法去解救他们的苦闷。我现在本着我一时的观察,想了几条方法,写出来引动大众的讨论,希望还得着更周密完备的计划,以解决这青年烦闷的问题,则中国解放运动的前途,可以免了许多的危险和牺牲了。
(一)唯美的眼光 唯美的眼光,就是我们把世界上社会上各种现象,无论美的,丑的,可恶的,龌龊的,伟丽的自然生活,以及鄙俗的社会生活,都把他当作一种艺术品看待——艺术品中本有表写丑恶的现象的——因为我们观览一个艺术品的时候,小己的哀乐烦闷都已停止了,心中就得着一种安慰,一种宁静,一种精神界的愉乐。我们若把社会上可恶的事件当作一个艺术品观,我们的厌恶心就淡了。我们对于一种烦闷的事件作艺术的观察,我们的烦闷也就消了。所以,古时悲观的哲学家,就把人世,看做一半是“悲剧”,一半是“滑稽剧”,这虽是他悲观的人生观,但也正是他的艺术的眼光,为他自己解嘲。但我们却不必做
这种消极的、悲观的人生观。我们要持纯粹的唯美主义,在一切丑的现象中看出他的美来,在一切无秩序的现象中看出他的秩序来,以减少我们厌恶烦恼的心思,排遣我们烦闷无聊的生活。
这还是消极的一方面说。积极的方面,也还有许多的好处:
(A)我们常时作艺术的观察,又常同艺术接近,我们就会渐渐的得着一种超小己的艺术人生观。这种艺术人生观就是把“人生生活”当作一种“艺术”看待,使他优美、丰富、有条理、有意义。总之,就是把我们的一生生活,当作一个艺术品似的创造。这种“艺术式的人生”,也同一个艺术品一样,是个很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有人说,诗人歌德(Goethe)的“人生Life”,比他的诗还有价值,就是因为他的人生同一个高等艺术品一样,是很优美、很丰富、有意义、有价值的。
(B)我们持了唯美主义的人生观,消极方面可以减少小已的烦闷和痛苦,而积极的方面,又可以替社会提倡艺术的教育和艺术的创造。艺术教育,可以高尚社会人民的人格。艺术品是人类高等精神文化的表示,这两种的贡献,也就不算小的了。
总之,唯美主义,或艺术的人生观,可算得青年烦闷解救法之一种。
(二)研究的态度 怎样叫做研究的态度?当我们遇着一个困难或烦闷的事情的时候,我们不要就计较他对于切己的利害,以致引起感情的刺激,神经的昏乱,而平心静气,用研究的眼光,分析这事的原委、因果和真相,知这事有他的远因,近因,才会产生这不得不然的结果,我们对于这切己重大的事,就会同科学家对于一个自然对象一样,只有支配处置的手续,没有烦闷喜怒的感情了。
譬如现在的青年,对于社会上窳败的制度,政治上不良的现象,都用这种研究眼光去考察,不作一时的感情冲动,知道现在—社会的黑暗罪恶是千百年来积渐而成,我们对他只当细筹改造的方法,不当抱盲目的悲观,或过激的愿望,那时,青年因政治社会而生的烦闷,一定可以减去不少。因这客观研究事实是不含痛苦的,是排遣烦闷的,而同时于事实上有极大的利益。
所以,研究的眼光和客观的观察,也是青年烦闷解救法的一种。
(三)积极的工作 我们人生的生活,本来就是“工作”。无工作的人生,是极无聊赖的人生,是极烦闷的人生。有许多青年的烦闷,就是为着没有正当适宜的工作而产生的。试看那些资本家的子弟,终日游荡,没有一个一定的工作,虽是生活无虑,总是烦闷得很,无聊得很,终日汲汲的寻找消遣排闷的方法。所以,我以为,正当的积极的“工作”,是青年解救烦闷与痛苦的最好方法。青年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完全没有工作的时候。这时候,最容易发生幻想,烦闷,悲观,无聊。
至于工作,有精神的肉体的。这两种中任择一种,就可以解除青年的烦闷。但是,做精神工作的,不可不当附带做点肉体的工作,以维持他的健康。
以上是我一时的感想,粗略得很。不过想借此引起诸君对于这黎明运动时代青年最易发生烦闷的问题,稍稍注意,商量个周密的解救办法。
宗白华(1897一1986)原名之魁字伯华。哲学家、美学家、诗人。江苏常熟虞山镇人。1919年被五四时期很有影响的文化团体少年中国学会选为评议员,并成为《少年中国》月刊的主要撰稿人,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同年8月受聘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任编辑、主编。将哲学、美学和新文艺的新鲜血液注入《学灯》,使之成为“五四”时期著名四大副刊之一。就在此时,他发现和扶植了诗人郭沫若。1920年赴德国留学,在法兰克福大学、柏林大学学习哲学 、美学等课程。1925年回国后在南京、北京等地大学任教。曾任中华美学学会顾问和中国哲学学会理事。宗白华是我国现代美学的先行者和开拓者,被誉为“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一代美学大师”。著有《宗自华全集》及美学论文集《美学散步》、《艺境》等。
《青年烦闷的解救法》:青年们片面的盲目地追求创新,造成的后果就是“对旧学术、旧思想、旧信条都已失去了信仰,而新学术,新思想,新信条还没有获着。”这样就会在思想上出现空虚和断层,这样就难免会产生极端的想法。作者提出用唯美的眼光,研究的态度和积极的工作来排遣和消解烦闷无聊的生活。就是要用客观的眼光来分析和判断,用积极的心态来面对生活。
蹇先艾:爱情
理智的锄已拿在我的手中,
想将心头的爱情挖掘一空;
无如爱情不服,顽梗地抵抗,
江潮似的乱窜,辨不清方向。
有时爱情窜到了我的嘴唇,
我抱搂着女人尽兴地狂吻;
倘使他突然迸向我的笔尖,
我笔下便涌出美丽的诗篇。
原来爱情是这样难得铲除,
你想没有爱人生岂不偏枯?
于是我就将理智的锄弃掉,
任火荼的热情在胸中欢跃。
(原载《晨报副刊》1927年3月7日)
蹇先艾(1906—1994),现代作家。1906年生于贵州遵义。学生时期即开始写作,1926年参加文学研究会,与李健吾等组织曦社,出版《爝火》杂志。1931年至1937年任北京松坡图书馆编篡主任。此时著有短篇集《朝雾》、《一位英雄》、《乡间的悲剧》等。抗战时期,在贵州与谢逸等组织每周文艺社,出版《每周文艺》,还主编贵州日报副刊《新垒》。1937年至1951年,先后任遵义师范学校校长,贵州大学等校教授。这时作品集有有《盐的故事》、《幸福》等。1951年至1965年相继担任贵州省文联主席、贵州省文化局局长等职。此间作品有短篇集《山城》、《倔强的女人》和散文集《新芽》等。
《爱情》:人们都试图用理智来控制爱情,但是爱情却是最难以驯服和驾驭的,她的热情,她的美妙让人难以抵御和割舍。但是如果没有了爱情,人生就会变得暗淡、枯萎,诗人最终理智的选择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