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章：名扬
楚毅再一次起了一个大早，不是他变勤快了，而是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耳朵里不断地想起吟诵《少年中国说》的声音，有家丁的、有丫鬟的，不绝于耳。
算了，自己造的孽，还能怎么样呢？
早早地起床后，楚毅经过了短暂的早晨锻炼之后照例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起书来，一切政务交给张希唯和楚福、瞿继恒等人处理。
现在就等张希唯上门了，昨天把自己推上讲话台的仇还没有报呢！
书尚且翻开两页，没有等到张希唯，却等来了兴冲冲的瞿继恒。
香味不停的从瞿继恒的袖子里飘出来，抽着鼻子嗅了嗅，是油纸包裹着两个榨菜包子。
“边吃边说吧，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过来了。”
瞿继恒少年老成，连他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说明确实是有好事发生了。
“回禀家主，今日清晨，我有一好友带着四个同窗来寻我，都是因为你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不过一日而已，就已经传遍了常德府四周，这几位好友乃是听了这篇文章之后才下决心来此处找个活计，想要和湖广第一才子日日相处，沾染些文气。可以预见了，等文章传播开来，咱们就不缺文人驱使了。”
听到瞿继恒兴高采烈地讲述，楚毅有些哑然，三万大军在常德府城楼下摆开都没有吸引几个读书人，这一篇文章出世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妙用。
“刀枪不值得他们敬畏吗？文章在文人心里如此神妙吗？”
楚毅若有感触的自言自语。
“家主不该如此轻辱读书人。”
楚毅恍惚间自言自语的话被瞿继恒听了过去，这个传统的读书人马上就炸了毛，挺身站了起来，倒是把楚毅下了一跳。
瞿继恒拿起楚毅书桌上的一本《三国志》，道：“家主虽然年幼，却也博览群书，当知道曹孟德有倒履相迎，刘玄德有三顾茅庐，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如此轻视读书人了呢？莫不是家主礼贤下士竟还不如千年前之人吗？”
看得瞿继恒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楚毅心里一阵发毛，小院四周护卫的家丁并没有给楚毅予安全感，楚毅当然知道震慑自己的不是瞿继恒的武力，而是传说中玄而又玄的浩然之气。
咽了咽口水，楚毅从竹椅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瞿继恒躬身一礼，道：“瞿先生教导的是，小子知错了，日后必然谨记待人以礼，不敢轻慢。”
瞿继恒也是后退三步，躬身拱手一礼，道：“家主愿虚心纳谏，乃是下臣们的福气，家主如今尚未弱冠，言行举止可以算作是神童骄傲，等到加冠之后，就要有人主之姿，否则轻慢他人者难免亦为世人所轻。”
两人面对面，神色严肃的完成了一段对话，也完成了一次臣子劝谏和人主纳谏的过程，瞿继恒又恢复了自己平时的老气模样。
“今日方知人镜厉害，我有瞿先生帮助如唐时太宗皇帝得魏征呀。”
楚毅充满感慨的说道，这句话绝对是真心实意，被瞿继恒一语惊醒之后楚毅已经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与一个阶级作对是动辄粉身碎骨的大事，究竟是什么给了自己小看整个古代读书人阶级的勇气？是什么给了自己轻慢读书人的骄傲？是什么给了自己喜怒表露于色的底气？
想到自己平时一边渴望读书人辅助，一边又视读书人为时代之腐朽，实在是作死到了极致。
世界上有统治一个文明的思想两千年的学说吗？
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儒。
公羊儒，谷梁儒，左传儒，史书上熠熠生辉。
理学，心学，两条大道直指向人心。
靠自己从后世带来的二十多年半吊子的现代化学习成果就想要把把思想推倒？这是天方夜谭吗？
楚毅越是深想就越是胆战心惊，不身处这个时代就难以想象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它以前强大、现在强大、未来依旧是强大的，世界上有冲击它的力量，却没有毁灭它的学说。
看着楚毅额头渗出了汗珠，瞿继恒心里是受用的，人臣怎么会害怕人主犯错呢？人主若为圣贤那还需要臣子干嘛？
瞿继恒此时已经感受到了楚毅的后悔，当然不会继续火上浇油，于是躬身告退，留下了冒出了一身冷汗的楚毅继续反省。
离开了小院的瞿继恒严肃的脸上再一次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这一次是因为楚毅的虚心纳谏，和听到自己进言后楚毅如遭棒喝的模样。
他不怕楚毅犯错，也不怕楚毅不认错，就怕楚毅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知错不改才令人头疼，古时候的读书人并不是一心寻找圣贤辅佐，而是将自己的君主辅佐到圣贤的地步，这才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讲得便是儒家乃至一切读书人的人手追求，再把史书往前翻一翻，‘垂拱而治’四个字对人主的要求就更低了，只要人主不祸害百姓，国家自然安定和谐。
在这样的思想下成长起来的读书人怎么会觉得人主犯错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呢？在读书人看来用龙这种极善于变化的神兽来比喻人主最为合适，曹孟德讲：“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人主强势时的文人便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人主衰弱时便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宣扬‘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其实权力之争无处不在，千年的君权与臣权的争斗发展到现在已经在史书上冥冥中可以寻找到基本的相处规则了。
瞿继恒回到自己的办公房再一次和五个来投的读书人秉手笑谈，把楚毅为人往天上捧了去，一副不为楚毅卖命就无法达成人生价值的口气。就在几人聊得火热的时候，五个侍女端着木盘奉来金银玻璃，一顿糖衣炮弹打得五个贫困书生头晕眼花，当场就立誓此生不负楚氏，瞿继恒看着几个被美丽侍女和金银迷得找不着北的书生扶额无语。
他对于楚毅用钱砸人的做法不置与否，甭管方式如何，至少人家都已经改变了轻视读书人的毛病了，愿意重视来投靠的士人了，而且用钱砸人的方法未必不可，没看到这几个书生明显是极其受用了嘛。
至于独自留在小院里的楚毅此时心里的后怕远远超过了瞿继恒的想象，他在抄写书籍，抄写到头晕手酸笔迹模糊也不停下来，这个时候抄书可以让他更加的理智，可以压下他那高高翘起的小尾巴，同时也是对自己无故娇气升腾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