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回忆总是详尽而清晰，一切像是一部狗血八点档的电视剧，一流演员，二流导演，三流编剧，最后让人明白一个血淋淋道理——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
比如那时候再次遇见卫家齐，就好似命运对她的一场玩笑，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重遇最不可能遇见的人，如此而已。
毕业前的实习她选择了振亚，只是普通的小妹，每天不过是倒茶影印订盒饭等琐碎小事，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传说中怪兽的伟岸身影，更不会知道上层的人事变动，同事告诉她怪兽传召的时候她并不以为然，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可怕，因为无知，所以无谓。
怪兽也不过是一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反而笑容可掬得让人胆战心惊，有种玩世不恭的态度。那时候的卫家同给她的印象没有什么特别，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然后说，“你愿意来秘书室帮忙吗？”
这也不过是告诉她这件事情的结果罢了。他是副总，而她不过是一名实习生，企划部或秘书室不过是换个地方端茶送水而已，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得之迅速在振亚蹿红，大家纷纷议论企划室的实习生成了怪兽新宠，巴巴的弄到自己身边。
叶得之并不在乎，比这个更加难听的流言飞语她都见识过，这样的话实在算不得什么尖刻。
其实在秘书室学到的更多的东西，怪兽的秘书们对虽然她都有几分好奇，却都肯手把手教她一些事，而那位神秘的怪兽不过是不时在进办公室时对着埋头在格子间的她微微点头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一个月，振亚的高层就发生变动，董事总经理放假回来主持大局，怪兽调回总部。卫家同的机要秘书们当然是跟着他回纽约，大家都等着看她这个旧主的新欢会又怎么样的下场，可她却不在意，最坏不过是离开，这并是什么大损失，只是她还弄清怪兽一切行动的用意。
在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的那天，得之镇定自若得向新上司问好，可是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含笑的脸，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怎么会是他？
当时真的是震撼，她进到办公室，看到的竟然是卫家齐，朗眉星目，神色卓然笃定，得之不禁喃喃，“怎么会是你？”
卫家齐竟然笑，“为什么不会是我？”
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我只是没有想到。”
“你叫叶得之，真是个好名字，得之，我幸，我很幸运。”他右手拨弄着左手的袖扣，漫不经心，却又步步为营，“叶得之，你会是个保守秘密的人吗？”
他的目光直接而锐利，直直射进她心底里去，她只得开口，“我是。”
卫家齐工作起来真的很有魅力，那些预算、决策在他手中统统迎刃而解，他开会时沉着笃定，轻轻捉住笔，仿佛掌握着整个世界，可不是整个世界？这么年轻，这样的职业经历，这样的家世背景……
同事间对他的早年经历都有耳闻，眼光精准，出手稳健，甫出校门便成为商场上的传奇人物，同事们对总经理大人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怪兽，一起实习的TINA就对她说，“总经理当年在斯坦福学的是生物工程，多么酷的专业……”
得之骇笑，真的是有意思的专业，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怕是只有在十八岁前可以随心所欲，大学拣一些自己喜欢专业来学，此后一生都是家族的奴隶，只能在那条路上走到最后。
后来，这些关于他的种种源源不断的灌到得之耳朵里面来，连父亲都在闲谈中提起说，卫家二少倒真是个人才，语气是无限的欣赏。
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告诉父亲自己身在振亚，也就没有听出父亲话中的深意，只觉得这样一个人，绝对将这世界上的一切看得通透分明，凡事要求完美，一点小错在他那里恐怕都是弥天大祸，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她最喜欢在晚上加班间隙到顶楼去，华灯初上的繁华商业区就在自己的脚下，一片灯海，无限繁华，喝一杯咖啡，胸中有份暖暖的小幸福，她喜欢看灯光闪烁，虽然她知道没有一盏是因着自己而点亮，但心存希冀，总会有那样一盏灯的。
那个黄昏，跟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得之端着茶杯上顶楼放松，刚想舒展身体伸个懒腰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蓦然回首，只见卫家齐里在灯光的阴影里，挺拔强劲还是那张好看的含笑的脸，可是却让她觉得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眼前全是飞舞的流光。
他走到她身边，“看，又被你知道一个秘密。”
她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光芒直射到他心里去，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对方的眼睛，气氛已经隐隐不一样。
得之心想，原来真的是这样，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为了遇见彼此，所以一路走到这里，哪怕有天重新降生在这世界，也是为了和他重新相遇。
而他就是那个人。
顶楼成了他们的秘密花园，最不可能相谈甚欢的人在一起天南地北的神聊，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一起说些各自的旅行见闻，比如河内某个小巷里面的牛肉米粉，比如婺源的荷包鲤鱼。
他讲他有次登山遇到天气变化，困在营地不能动弹，觉得生命一点点流逝，却连写遗书交代的对象都找不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救援直升机到来的时候差一点就热泪盈眶，毫不夸张。
她有点恻然，是，真的不用交代什么，他的任何意外对于爱他的人来说都是无法交代。
得之也曾经八卦到卫家齐身上来，问他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专业，而他只是笑，“我只是想感受一下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
得之点头，她知道那是斯坦福的校训，自由之风永吹，叶景之也是为了那句话去了那所学校，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为什么那么辛苦的专业？”
“只是觉得生命奇妙，好像宇宙浩瀚，爷爷只想让我念商学院走那条最顺理成章的路，可是十几岁的我偏偏不，我总是喜欢那条艰难的。”
真的是有些自找苦吃的味道，大概人年轻的时候都是那样，有了甜偏偏要苦的味道，想要把世上所有的滋味尝尽，后来才明白，那要付出很重的代价，一转眼，大家的鲜衣怒马陡然灰暗。
每次的相聚都很短暂，因为卫家齐可以休息的时间总是那么少，有此她敲门进去送东西，看见他在椅子上盹着了，睫毛垂下有重重的阴影，他皱着眉，完全不似清醒时那般意气风发。
她不禁有点心疼。
他们见面次数频繁，不仅仅在天台，渐渐的公司里面又是流言四起，都说这叶得之手段高超，现在连十项全优的二少爷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他担忧似的问她是否介意，得之像孩子般的笑，“那有什么，我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何况你也对我无意。”她有虎牙，笑起来露出小小的尖，像一只温暖的小兽。
只听他淡淡道，“谁说我对你无意。”
这下轮到得之大叫，“你……你……”
卫家齐做无辜状，“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吗？我们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你不认为是约会？”
得之抿紧嘴唇看他脸上神色，好像面对着的是拿着她成绩单的家长，一声不吭，却下意识紧紧咬住下唇。卫家齐听到自己的理智之墙正在喀拉作响，可是他已经不敢轻举妄动。面前的这个女子，总是让他的心莫名柔软，这次上帝又把她带到他面前来，他要牢牢把她攥在手中，不让她离开。
“叶得之，我自那一夜开始便无法忘记你……”他看着她的眼，微笑着低语。
她也笑，“我早知道……”说完便远远跳开，转身走出天台，那时正是黄昏，远处的天空泛着橘红色的光芒，好像整个天都要被烧着了一样。
他看着她的背影，长发在风中飞扬，发香仿佛还在他笔端萦绕，有种虚幻的美，可以让任何人迷失了方向，这么美好，值得任何人妥善收藏。
那天下班，他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在跟着音响哼歌，他看在眼里甜在心头，她住的小区里面种着几株梧桐，不经意就会有些许枝丫落下，有一枝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她笑出声，踮起脚尖想看看他被砸的地方，只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唇便覆了上来，热切而缠绵，她忘记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想抱紧这个人，紧些，再紧些。
那时的得之是一直期待着有这样一个人的。
好像所有二十岁的女生一样，叶得之不过希望可以谈一段正常的恋爱，不需要惊天动地或是缠绵悱恻，只要有人可以免她惊扰，免她颠沛，寒冷时有温暖的怀抱，无力时有强健的臂弯，给她所谓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卫家齐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恰当的时候出现，给了她她想要的一切，美的好像梦一样，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想过什么未来，总觉得未来就会像现在一样，不会有什么波折，不会有什么变故。有时候她都会不经意的笑起来，觉得自己很是幸运，后一秒又嘲笑自己傻。
同事都待她极好，因为忌惮或是别的什么，每个人对着她都摆出一个有礼有力有节的微笑，得之觉得有趣，真的很有趣，有点像小言里面的桥段，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可是叶景之却知道了，约她出来吃饭，颇有些语重心长，“小小，我听人说你和振亚的卫家齐在一起，这有点麻烦。”
他没有说不合适，而是麻烦，得之来了兴致，“为什么麻烦？”
他却不回答，反而问她，“你怎么进到振亚去的，你为什么不去四叔那里，四叔知不知道？”
得之想起父亲便头疼，“大哥，那不是我的世界。”
“这也不是你的世界，我只能说，我们和卫家，不是什么朋友，也许他们认为我们两家有仇。”
手腕一抖，热茶就这样泼洒出来，叶景之见她这样，以为自己吓到她，连忙说，“其实也不是那样，卫家倒是个极好的人家，相信爷爷会喜欢，只是，你们会走到这一步吗？”
她听见自己坚定的说，“会，怎么不会。”
说完，她自己倒不确定了，因为心虚所以埋头吃东西，差点撑着。
送她回去的时候，叶景之颇为正式的说，“得之，愿你心想事成。”
她点头笑，心里却想：心想事成，这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办到的事，我们渴望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连她这个镶钻的大哥不是也留不住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念头，让得之颓然。
那一夜得之失眠了，她没有想到会这样，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月光透着窗纱照进来，在地上印一个暧昧的圈，隐约还有树的影子夹杂在里面，她有点想念卫家齐，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念他的声音，只要他的一句话，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发神经的半夜给他打电话，刚一接通她便后悔了，挂掉却又显得太不厚道，只得等着接通。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听，可能是被吵醒，所以带着一丝慵懒，“怎么了得之，我很高兴你这么晚还想念我。”
她觉得好笑，“我没有啊，我只是问你……”
“问我什么？”
“问你要不要，起来上厕所……”她躺在床上大笑，想象着他的表情觉得开心极了。
卫家齐却忽然说，“得之，我很想念你。”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羽毛拂在心头，思绪也被拉的很远很远，好像再也没办法捉住，如同白流苏和范柳原在电话里面谈月亮，怀疑这不是真的。
她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只觉得醒来后，脸微微发烫，胸口被小幸福填满，甜腻腻的。
这一切，那时候都是叶得之最大的快乐，只是因为有他，因为他，相信这个人是生命中的绝无仅有，相信承诺会是一辈子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