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儿快爬到坡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轻声地叹了口气。也许正是风的作用,停下了的她,用手轻轻地拢了拢额前的头发,那是被风吹起,一时遮住眼的头发。又轻叹了一声,这才稍稍地扬了一下头,但眼光并没看牛眼。显见得,她很累,那是一种心累。
漂儿停住,又稍稍朝上看的这个动作,把牛眼吓得猛向后退了一下。慌忙间,迅速地将自己目光收起,迅速地朝别处看。这一收一移,可能收起的是好奇与野心,移去的是自尊与成熟。于是,那脸,更红,几滴汗珠也极快地落了下来。
可是,并没见漂儿有啥其他动静,牛眼再次偷看了一眼。漂儿向坡上方又开始爬动,刚爬了一步,又停了下来。轻轻地,若有所思的样子,带着女人那种纤柔,用好似梅花指的手法,再拢了拢额前头发,眼睛却呆呆地盯着一侧的崖衅看。心思重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毕竟距离又近了一些,牛眼猛然间,把那对牛眼睛紧紧地盯住漂儿看了起来。他觉得漂儿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爱看,眼花眼酸了,也顾不得。他努力,也很执着,他好奇,也自觉,他越发燥热,有点迫不得己。甚至,这娃有了些不惜一切地行为,扎实地看、认真地品。心里有个不知道的东西,一直给他鼓劲,让他争取,让他奋进,让他坚挺,让他不懈。
这碎怂,此时的心,不自觉地猛烈跳动,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嗓子眼处。努力地迸住呼吸,却把哈拉子长长地流了下来,目光很热烈,却也很毒很辣。那对牛一般的眼珠子,显然经过努力后,将要从眼眶里迸出,似箭一般射向漂儿,踏实地扎在他希望该扎的位置上。
“嗨”,漂儿静静地叹了一声,这才回过了头继续向坡上爬,还是没看牛眼。
这一声叹,倒把牛眼吓了一跳,浑身一阵阵地紧张。拿眼再偷看了一下漂儿,不自觉间随着眼光将脚步朝坡口边伸了一步。
漂儿终于爬到了坡口处,牛眼这怂货用力地吮吸了一口空气。从这口空气中,他很细心地分辨着其中的一些味道,极尽努力地把从漂儿身上漂过来的那股臭味道,完全彻底地留在自己的胸腔里。也许,这种味道给了他一些冲动,也给了他胆量与动力,不自觉间在看与闻吸的过程中,竟然一手扶住背上的柏枝,另一只手伸到了漂儿的眼前。
漂儿这才朝牛眼瞪了一眼。发现牛眼满头大汗,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一种极度不安的表情,眼光十分羞涩地拧向一边。突然惹得她有点失笑,也不知道为啥,却很自觉地把手伸了出去。
牛眼使出了吃奶的劲头,狠了力把漂儿朝上拽了一把,结果差一点把自己弄了个仰朝天,也把漂儿一下拉倒在坡口上面的平台上。弄得他极不好意思,赶紧稳住自己。发现手还紧抓着漂儿的手,闪电般猛地松开,狼狈般地低下头。
漂儿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没说什么,也不顾牛眼,扭了头朝西走去。
牛眼奇怪,本应挨上漂儿几句骂才对,却没骂。此时的他,却希望漂儿骂他,通过骂给他和她一种时间和空间,也会使他心中那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得到一点诠释。可漂儿把他只当成了一股风,理也不理。拉了她,等于帮了她,而她却连个谢字也没有。
牛眼有种失望,扛起柏枝,愣愣地站在原地。专注地看着漂儿的背影,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些失望。
刚走了五六步,漂儿突然转回身子,有点恶巴巴地样子,声音老粗老大地问了牛眼一句:“看见天狼没有?”
牛眼极快地激愣了一下,肩上的柏枝也不知道为啥,突然间掉在了地上,并顺着陡坡“吱吱溜溜”地滑到了街道里。
“没、没、没看见,婶子。”牛眼有点慌神,急忙屈了身子,倒退爬在陡坡坡口处,然后条件反射般地回应了漂儿一句。说完后,脸皮出现了一些颤动,似触电一般,汗水立即流了下来。
漂儿不再说什么,又回头走了。
牛眼一时全身的毛孔又迅速地涌出了一层汗。望着漂儿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下坡。拧了身子,倒退着爬在坡口时,却不动。愣愣地爬在坡口看,脖子也越伸越长,头越仰越高……
不断朝西而去的漂儿,心里其实很乱。
牛眼看着漂儿的背影,心里也很乱。没骂他,反而问了他的话,他却十分干脆回了不知道。心里觉得惭愧。他觉得,早该把天狼的行踪弄清弄准,牢牢地记在心中,随时等待漂儿来问。一句不知道,让她有种失望,同时让他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失望。觉得自个很无能,让漂儿感觉白问了自己一回,费了一句多余的口舌,对漂儿生出的那种愧疚之心越发强烈。
牛眼爬在坡口处,看漂儿朝西走,突然转了个弯又朝南走。走了几步,又稍停了一下,再朝南走。他知道南边,正是天狼家窑背方向,觉得奇怪。
怕漂儿看见自己,再向坡下倒退了一些,将大半个身子隐在坡下,只露了头。他偷偷摸摸,又显得肆无忌惮,有点鬼鬼祟祟,也显出了他的好奇与神秘。一时,把那牛一样的眼睛瞪得更大,在静静中十分专注地看着漂儿。
见漂儿到了天狼家窑背顶沿边处,弯了身伸着头朝天狼家院子看了一阵子。
牛眼知道天狼瞎了眼的娘,这会儿坐在院子晒太阳。见漂儿迟疑了片刻,便去了窑背的场地上来回转起圈,却并朝四周看。转了好几圈后,又慢慢到了皂角树下。伸手摸了摸树身,这才扬起头朝树上看去。
牛眼觉得,漂儿正是看她曾经想上吊的地方。也不知道咋想,他突然害怕起来,担心漂儿可能真要上吊。要不然,她站在那里看什么。他害怕,同时也希望,漂儿不能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更不知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很努力地把他与漂儿拉得很紧很紧。
从漂儿的身上,传出了一种神奇而完美的东西,已经将他的魂勾了过去。他已经离不开漂儿,他生命的一些最为活跃的元素,与漂儿似乎已经完全扭结在一起。特别是那种味道,确实无法形容出来的味道,只是有点臭臭地感觉,便他却极想闻。
漂儿突然扭头朝牛眼方向看了一眼,急得牛眼迅速地低下头,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了坡口下沿处。也正是漂儿这一回头,牛眼猛然间又有了另外一种羞耻感,同时也有一种要犯罪了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渗进了很多很流很氓的东西。他知道,按辈份,叫人家漂儿为婶,怎么就能有了这种感觉。轻轻地在自个脸上打了一巴掌,头却又不自然地慢慢朝坡口上方伸出。
漂儿仍站在那里,慢慢地把头再次转向天狼家方向。她一手扶着皂角树身,半拧着身子,只静静地朝天狼家看。
牛眼心里不知道为啥,似乎被猫抓了一把似地,并不是因为漂儿朝天狼家看他好奇,而是周身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异常强烈,更加专注地有了偷看漂儿的心里。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漂儿猛地从树身收回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大步朝西塬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