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高再归来时换上一袭崭新官府,剃去了胡须,倒是有几分模样,见到陆迢迢盘腿坐在文津阁的地板上,就好似招待不周的主人家连连赔罪道:“请大人赎罪,当年府中但凡能搬的走的东西,那是一样都没落下让四城的人搬了个干净,卑职这些年省吃俭用想着重新装潢一番,奈何在这长安城中的花销委实太大,好不容易前几日凑够了银两买了张马扎,正在主殿放着,卑职这就去拿过来,大人先将就坐着,等明年俸禄下来了,卑职再给大人换张梨花木的椅子。”
陆迢迢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过来坐下,尤清高连忙撩起前摆殷勤走上前来坐好,等待对方教诲。
“你这个传印史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大人,您稍等片刻。”尤清高笑道,从画中摸出纸笔来伏在地上,将笔尖在舌头上刷了两下,提笔写着,不得不说人虽然不堪些,可这字却是透着颜筋柳骨,好看的紧。
写好之后,又从袖笼中取出一枚小章,随后冲着陆迢迢恭敬说道:“烦请借大人府司腰牌一用。”
陆迢迢不明所以的将腰牌交给对方,只见对方将腰牌与那枚小章并在一处,贴合处严丝合缝,稳稳拓在那份写好的折子上,然后将腰牌取下物归原主,咧嘴笑道:“这就是卑职往日的职责。”
见对方始终盯着那枚小章,尤清高避重就轻的将那份折子盖在上面,悄悄将小章收入袖笼中,说道:“请大人过目。”
陆迢迢随意扫过两眼,是让户部拨一笔银子用以重新修缮少城府,便将折子丢给对方,让其自己去户部领银子,后者自然欢喜,嘴上说着尽早领来银子,以免大人看着糟眼,脚下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府外去了。
摇头不语的陆迢迢站起身,原本只是想来此地看看,不想竟有意料外的惊喜,尽管尤清高此人看着不着调,但毕竟对少城府知根知底,又在京都住了许久,也算熟门熟路,日后多少有些用处。
不过看少城府如今的情况,要彻查大夏太子遇刺一案多半算不上助力,唯一可用的也就只有一个府司的身份,只是这个府司身份究竟有多少分量,他现在也看不出来,姑且先让尤清高到户部试试。
果然还不过一个时辰,尤清高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枚鲜红的巴掌印,发髻散乱,帽子已然不知所去,陆迢迢正在院中给那座雪人修饰着什么,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朱砂点在眉心,余光正好瞥见尤清高,手下一抖抹在雪人脸上,乍一看两者些许相似。
尤清高默不作声的走入府中,吐了口含血的唾沫,抬手将散乱的头发捋了捋,明明一副可怜的模样,却仍然要装作一副自恃气节的样子,等着陆迢迢先开口问话。
“怎么回事。”陆迢迢轻声细语的说道,抓起团雪搓了搓手中的朱砂。
一句话悲从心来,尤清高立刻哭丧着脸好似个街边撒泼的村妇哀叫道:“太欺负人了,不给就不给,凭什么打人,我少城府虽然没落了,可如今有大人重新执掌,难道说大人的面子还值不到五十两银子不成,这一巴掌分明是打在大人的脸上。”
陆迢迢抖了抖嘴角,甚至怀疑对方脸上的巴掌印会不会是进府前自己打的,可自己好歹就这么一个办事的手下,也不能任由人欺负,“谁打的。”
“是和公子。”尤清高难言道。
“和弦?”陆迢迢摸着下巴,想起那日在城门下对自己恶语警告的年轻公子,倒是有嚣张跋扈的资质。
“和公子还说了些对大人不堪入耳的言辞。”尤清高吞吞吐吐的说道。
陆迢迢把那张从主殿搬来的小马扎放在屁股底下,满脸趣意的笑道:“说来听听。”
“请大人赎罪了。”尤清高挺直腰板,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的把和弦当时样子一丝不差的搬了过来,“他陆迢迢可是立了天大功劳,我心想着就算陛下不把他放进都察院去躺资历,怎么着也得到六部里去跟各位大佬混个脸熟,想不到给扔到少城府里去了,我都替他寒心啊!还要为了五十两银子劳心,你们说五十两银子够干什么,本公子喝顿花酒都不止这个数,你回去让陆迢迢亲自过来,兴许本公子瞧着他可怜随手打赏他个千八百两银子,好歹在京都也能潇洒些日子,然后就给本公子滚回东越去吧!”
尤清高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着陆迢迢的神色,却发现对方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听着,心想难不成这位盛名之下的青年俊才也其实难副,还是畏惧着那位六部之首和家的公子,转而想到对方再如何落魄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两腿跪地请罪。
只感觉肩头有只手轻轻拍了拍,从中传来的力道并无怒意,尤清高抬起头,见到那道直挺背影,好似看到了十年前那位少城府首位府司。
“既然出钱请我上门,就给他面子,八百两银子,不少了,京都的公子哥果然大气。”
“大人。”尤清高沉声自语。
陆迢迢忽然转过头来,原本轻松自在的神情骤然间严肃起来,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冷意笑容,“不过打我的人,八百两可不够。”
......
晟国建国之初兵部是当之无愧的六部之首,前任兵部尚书秦舸虽说比不上淮缁候陆渊东越王赵虏那般战绩传世,但是运筹帷幄,粮草辎重、军械兵力调动就连陆源都自认不如,当年陆源领兵出蜀横扫诸国,前线能够一往无前,百战百胜秦舸功不可没,其后与离楚霸王南北对峙,陆源赵虏远在天边,面对兵力十倍于自的楚军,秦舸以一己之力坚守三月,硬生生拖到与陆源合围,如果不是陆源赵虏太过耀眼,秦舸毫无疑问是晟国防守战第一人。
只是十年过去,天下已然太平,昔日如日中天的兵部,也在晟帝有意无意的示意下,秦舸告老还乡,一众老人也都退的七七八八,新上来的后生本身就没有功绩傍身,又少了这些老人在后撑腰,若非是与赵虏遥相呼应,只怕是要排在六部之后。
而户部在和魁之升任尚书之后越发强势,不仅深得陛下信任,而且当朝宰相箫长策曾不止一次的对和魁之表露赞赏之意,于是户部隐约之间成为六部之首,可即便如此和魁之仍是不忘初心,能贪的钱一分不少,只是总听闻有人送进和府金山银山,却从不见和魁之与何人有过结党隐私之嫌,始终坚守着一个做臣子的底线,这大概就是和魁之能够深得陛下信任的原因,和氏一族用几辈人的经历总结出来的为官之道自然有独特道理。
尤清高小心翼翼的跟在陆迢迢身后,连官服都脱去了,心里打着退堂鼓,少城府隔了十年终于迎来第二位府司,就直接找上京都最大的那座衙门,这是要敲山震虎,还是自寻死路,就算有东越王做靠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那位东越王世子只怕那位和公子也不会放在眼中,甚至更是厌恶同是四公子称号,凭什么对方就风评大好,到时一旦大打出手,也许事后两家大人相视一笑,只道一句小孩子打闹罢了,可他这种连浮萍都算不上的官场落魄户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想到这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大人,和公子虽然话糙了些,可话粗理不粗,少城府今时不同往日,以大人的本事,就算是皇城府其余四座衙门的府司也是绰绰有余,怎地就来了少城府。”尤清高试探的问道。
“如果我说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你是不是转身就走。”陆迢迢回身诡异一笑。
尤清高惨笑说道:“属下岂会离大人而去,只是今日身体多有不适,不如改日再去。”
“你若是怕了,大可以在外面等着,只不过少城府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日后传出去可就不一样了。”陆迢迢话里有话的说道。
“呵呵,大人说的事。”尤清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见对方继续朝前走去,嘴里反复嚼着那句话,品着其中的滋味,再三犹豫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户部的衙门似乎比陆迢迢想象中要简陋许多,就像和魁之的府邸看似简陋,可里面藏着的财富不敢想象。
陆迢迢闲庭信步的朝里走去,尤清高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心想着先听听动静再说,然而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里面传来打骂声,探出头向里看去,一人迎面咂来赶忙闪开,就见到陆迢迢迈步前行,左右开弓,但凡有人阻拦就被一巴掌掀翻在地。
很快整座户部大院都被陆迢迢嚣张的声音淹没,此刻尤清高总算明白对方先前那番话的意思,那座少城府回来了。
“少城府府司陆迢迢,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