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暖洋洋的，铜锅已经被撤了下去，老帅和姬泰隔着火堆，面对面坐着。
原本营帐里虎贲军的那些将领都退下去了。只因为老帅说：“庆功酒的话两坛怎么够，你们再去抱上几坛子，这两坛酒就留在这，本帅也好久没尝过酒味了。”
在场的都是战场上厮杀的汉子，虽然心思没有朝廷里的那帮人缜密，但这种话怎么会听不明白。老帅是在逐客，他和大皇子有事要谈，而且谈的是他们不能知道的那种事......
”老帅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这?”姬泰端起碗，小抿了一口。
”既然来了，是肯定有事要说的。“老帅端起碗对着姬泰，不悦的说，”别只顾着自己喝。“
姬泰端起碗，象征性的和老帅碰了碰。”什么事？“
”本来是想视察视察青阴防线的，后来到了扬定，就寻思着绕路过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姬泰放下碗，干笑了两声，“就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孟昭灵在青平镇等我。”
姬泰放下碗，笑着质问道：“带着他视察青阴防线？为什么不带我啊？”
“为什么要带你？”
“嗬，外面都说你把老孟当接班人培养的，真的啊？你说说我哪点比他差了，为什么就不能培养培养我呢？”
”你？我这个位子容不下你的......“老帅泛起眼皮，瞥了眼姬泰。”这些日子朝廷里不太平，皇上钦点，监察院的一名御史升了官。“
姬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监察院的一个御史升了官，就不太平了。那明天吏部要是定下了流州的知州，全国还不得地震？“
大周全国九州，只有流州没有知州，因为林家的关系，流州知州这个位子已经空了很多年了。
老帅撇了撇嘴，低声说道：“他被皇上升到太医院里去了。知道为什么皇上钦点要升他官吗？他在早朝的时候上奏，提议把二皇子外封。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猜测他是楚白象的人，不过没人敢肯定。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你。”
姬泰端起碗，狠狠地灌了一口：“管他是谁的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泰儿，你告诉我，你对那个位子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老帅前倾着身子，死死地盯着姬泰。
姬泰又喝了口酒：”我不是不动心，只是我懂君臣之道。顺其自然吧，这种事应该看父皇是什么意思，如果父皇决定传位给昱弟，那我就做好我的本分。如果父皇传位给我，那谁也抢不走！“
”你傻啊？老帅皱起眉头喝问，“这种事怎么能顺其自然？你不动，二皇子已经在动了，他在天京经营了这么多年，你早就被他甩在后面了。听我的，现在就派人和楚白象联系，他是嫡长子派，朝廷里支持你的人不多，和他联手现在还来得及。”
”舅舅！“姬泰不耐烦地低吼。
”十八年前，我刘家还没什么能力，保不住你娘。现在，我刘承应虽然只是个骠骑大将军，但是他林家要争，我刘家也不能让你输！”老帅低声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抬头，直视姬泰，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人活着争一口气，泰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输了怎么办？姬昱他会放过你？林家会放过你？你娘的牌位说不定等你一死就会被他们扔出寿皇殿。这不是顺其自然的事，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啊。“
二十七年前，庆宗下旨为太子选妃。因为考虑到了之前武皇帝时期外戚常氏势力强大，导致了九龙争嫡的局面。为了杜绝这类事情再度发生，庆宗特意选中了当时的刘家，指定了刘承应的妹妹刘月娥为太子妃。后来庆宗驾崩，太子即位，刘月娥自然而然是为皇后。可之后却因为一桩秘案，刘月娥在庆历二年被打入冷宫，仅仅半个月后就死在了冷宫。在刘承应看来，他妹妹的死蹊跷无比，和柳家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那桩秘案的另一个主角就是林家家主林靖南的妹妹。但因为刘家在那时势力并不强大，刘承应只能吞下了这口气，直到现在，这件事都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姬泰默然，捂着脸一言不发。他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无比的尊崇，但同时也附带着无尽的烦恼。武皇帝弑父登基、九龙争嫡、哀帝杀父诛兄，这些事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像是一个诅咒，姬家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诅咒。忽地，姬泰又明白了，这不只是姬家的诅咒，任何帝王家，都有这种诅咒。
何苦生在帝王家呢......
看着姬泰的样子，老帅又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了姬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哎，算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舅舅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姬泰抬头，看着老帅无声的留下了泪水，他握住老帅苍老的手，点了点头。
”好，不提那件事了。说说别的。“
”还有别的事？“姬泰问。
”青阴防线的视察，是我临时决定的。前几天，北边的人给我递回了一个消息，姑衍把蛮子全部聚到了喀尔沁草原，现在曳落河附近，大概有八十多万人。八十万人啊，除了老弱和女人，能打仗的队伍有二三十万，姑衍把这些人聚在那里，他想做什么？“
听了老帅的话，姬泰皱起了眉头，他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着。老帅也不再说话，营帐里一阵沉默。
”是我打的那场仗有问题吗？”姬泰忽地问道。
老帅笑了笑，嗓子里发出一阵苍老的笑声：“胜仗难道还不能打了?你打的那场胜仗只不过是给了蛮子借口。到了冬天蛮子总是要南下的，只不过这次的动静大了一点罢了。不用怕的，虽然蛮子打仗是狠了点，但是我北孟的这些男子汉也没怕他们怕到那种地步，他们要打，那就打！”
”那老帅准备怎么办？“姬泰又问。
”先视察防线，驻扎在青阴防线的部队我都要去看一遍，下一个就去安定的阳山。然后撤回我们驻扎在牛头堡、木落河、白牙山的那些人，把关外的百姓迁回到青阴防线以南，坚壁清野！我们打，也要围着青阴防线打，不能让蛮子吃到一点好处！“老帅的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地从嘴里吐出。
姬泰点了点头，青阴防线是武皇帝时期的常青莲大将军布置的，一直到现在夷猨人都没能攻破。它起自扬定郡青平镇，终至阴山，中间有十余座重要的城隘关口。率领军队驻扎在这些城隘的守将，能征善战，被人们称为“北孟十虎”。
”这场战，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了吗？“姬泰闭上眼睛幽幽地说着。
老帅愣住了，接着他便叹了口气：”等等看吧，还不一定！“
老帅的话里似乎还有点别的意思，姬泰回味着。忽地他睁开眼睛看向老帅，想从老帅的眼睛里找出来些什么。
但老帅的眼睛幽幽的，他什么也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