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禹宗外门,甲字别院。
一剑眉星目的少年正躺在摇椅上,沐浴着阳光,一边的木桌上摆着一盏清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好不惬意。
这少年正是五年前被灵禹宗内门师兄柳桓筠从临城带回来的小乞丐---陌上。
刚入灵禹宗时,陌上并不习惯这新的生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然也免不了各成派系,亦或者是一条无形的鄙视链。在无数外门弟子中,陌上作为一个新人,总是要受几分欺负的,更何况还是以一个乞丐的身份,对那些从小被选入宗门的外门弟子而言,陌上仿佛就是一个野路子修士,底子自然比不上自己高贵,在他们看来,自己是正式选拔入的宗门,而陌上,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个被师兄捡回的小乞丐罢了,骨子里似乎早已刻上了卑贱二字,这是欺负,可最重要的是,柳桓筠默认了这种欺负。
陌上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前和仟陇乞讨的时候,总是有乞丐仗着比自己力气大,来抢夺好不容易得到的食物,若是还手,还会招来一顿毒打,身上的淤青好些天都消不了,但自从仟陇将一个来抢夺的乞丐的一块肉咬掉了,便很少有乞丐来抢食物了。
陌上到现在都还记得,阡陌那稚嫩的脸庞散发着一股凶狠,满嘴是血的他嘴上还叼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还有那个捂着手臂,连头都不敢回的乞丐的背影,那时他不明白仟陇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确实很有效。
在第一次被要求替别人做事时,陌上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也许,他骨子里便是这种逆来顺受的人吧。但他不懂,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味的顺从和忍让只会使自己越来越弱势。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犹如一只被贴了软弱标签的蝼蚁,不管什么动物见到了都想要踩你一脚。
改变是从一个夜晚开始的。
陌上已是不知第几次在深夜里偷偷捂着被子哭,大约是被仟陇照顾的太好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存所需要的意志。有时候陌上也会恨恨的想,自己真是太没用了,本想着好好修行,待日后有成便可去寻仟陇,却天天忍受着那些外门弟子的欺辱,陌上摸了摸胸口的补丁,这或许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想到仟陇为了保住食物展现的残忍,教自己识字,在狗洞让自己先跑,一个又一个镜头重叠在一起,最后只是汇成了仟陇的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他现在活下去了,但不是好好的。仟陇的话在他脑子里如魔咒般回响,最终陌上心一狠,做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要想好好活下去,要想找到仟陇,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早课前,陌上找到了一块石头偷偷藏在袖中。
早课结束时,不出意外的,以张胖子为首的几个外门弟子便找到了陌上,要他为自己洗衣物。
那是陌上第一次说:不。效果很好。几个外门弟子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其实这几个外门弟子也就十四五岁,入门五六年,境界还停留在初劫境三品,力气也就稍微大了一点,从小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世俗的毒打却敢仗着年纪欺负人。忍受着欺辱的同时,陌上的心里又回荡起仟陇的话语:好好活下去。
有的时候,被压的越狠了,要么就此沉沦,要么就反弹的越狠,陌上便是后者,他拿着手里拿着石头精准的向张胖子脑袋砸去。谁都没料到这个软蛋居然会还手,而且如此之狠。那一下,张胖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但是陌上并不打算放过他,骑在张胖子身上,石头不要命的招呼在他头上,仿佛要将那段时间的屈辱一并还给他。
那几个弟子顿时也被吓到了,哪里见过这样下死手的?也不管张胖子如何,拔腿便跑。最后若不是有个师兄发现并及时制止了陌上,张胖子这条命恐怕就完了。
最后,执法堂的人来调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陌上因为故意伤害同门,罚了思过崖面壁一年,抄静心经万遍。在宣读处罚时,柳桓筠也在场,不过这次却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陌上。顿时,陌上心里有些明白了,柳桓筠并不是不管自己,而是在用一种残酷的方式教导自己。
思过崖的一年并未让陌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犯我者,睚眦必报!而那一万遍静心经,更是让他练得了一手蝇头小楷,还认得了不少新字。
后来从思过崖出去的时候,张胖子已经好了,只是脑袋上留了一道疤,估计是要和他相伴终生了,本来知道陌上要出来了还准备找麻烦,可那天陌上只是看了他冷笑一声,张胖子竟吓得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看着陌上离去,一年前的那段教训,记忆犹新
再后来,陌上才开始跨入修行的行列,如今即将荣升内门。而已经二十岁的张胖子却才堪堪跨入初劫境七品。若是二十二之前未破初劫境,便会被派往俗世,成为一名世俗弟子。
回想着自己的经历,陌上也是一阵唏嘘,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能够体会,若不是如今境界实打实的摆在这里,他都可能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梦。
修行一路,初,始二劫,生一,入玄,破妄,极九四境,归元,神虚,无量三大桎梏,每境又分一至九品。大道何其广阔,自己也才区区初劫顶峰而已,面对这天地,依然只是一直蝼蚁罢了。
想到此处,陌上又小心的拿出藏在心口的补丁,仔细的抚摸着,不由得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教自己写字的少年。
“仟陇,不知你怎么样了?”陌上又想到柳师兄对自己说的话。这些年,天一教的邪人大肆游走在宗门和王朝管理宽松的地方,或是抓捕流民,或是屠戮村庄,应当是在酝酿什么大阴谋,而对于仟陇这样年少的孩子,天一教可能会培养成为下代弟子,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此话让陌上一阵沉默,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仟陇成了天一教下代弟子,即使仟陇不是自愿,两个人也可以说是彻底的对立了,正道人士可不会管你是被迫还是自愿,入了天一教,一律格杀勿论!
而以陌上对仟陇的了解,恐怕仟陇十之八九会加入天一教,若是他不愿意,也会被杀掉或者拿去练邪功,两个选择对于陌上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
一方面,陌上并不希望仟陇死在天一教,另一方面,若是仟陇成了天一教弟子,自己将来务必需要在大义和兄弟之间作出抉择,无论怎么选,最后的结果都不是陌上想看到的。
陌上揉了揉脑袋,想将这些想法全部都抛诸脑后,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只能在心中默念: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到来吧。
陌上看了看太阳的角度,嘀咕道:“牧之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牧之欣喜的声音:“师兄,我回来啦!”
话说这牧之也和陌上有相似之处,他是在陌上在思过崖一年里入的宗门,也是因为村子被屠,只剩他一个十岁的孩童,探查弟子又不忍心将他扔在那里,见他也有些天资,便带回宗门,扔进了外门。而陌上从思过崖出来那几天,正好遇见顶着疤的张胖子在欺负牧之。
陌上本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可能是在牧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上前说道:“以后再敢欺负他,信不信我下次砸你下面那个头?”张胖子虽然可恶,却也知道陌上不好惹,他也相信陌上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只能恶狠狠地看着陌上将牧之带走,却也不敢说什么。之后牧之整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陌上,陌上本来不准备理他,不过长久孤身一人,陌上也觉得挺寂寞的,便收了这个小弟,未曾想牧之天资虽然一般,但十分努力,如今十五岁不到已经是初劫境六品。
按照灵禹宗的规矩,每年外门大比前一百可以入住甲字别院,一百至四百可住乙字别院,四百至一千可住丙字别院,剩下的都是八个弟子一间房屋,而甲字别院的弟子可以携带一人随自己同住,陌上是两年前住上甲字别院的,自然选择让牧之随自己同住。
如今陌上将要晋升内门,按照规定,牧之需要战胜前一千名其中一个才能住在别院,不然只能同七个外门弟子挤一间。
整个外门两万多名弟子,初劫六品以上的外门弟子只有八九百人,所以陌上对于牧之还是很有信心的,再不济也可以得到一个丙字别院。
听这声音就知道,牧之定是成功了。陌上面带微笑,直了直身子,随手端起了一边的清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问道:“如何?把谁挑下去了?”
门口站着一个满脸淤青的少年,虽然处处是伤,却盖不住他兴奋的神色。
陌上转过头看到鼻青脸肿的牧之,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惊道:“你小子去染坊了吧?这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牧之傻傻一笑,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得意地对陌上说道:“师兄,你猜猜我把谁挑下去了?”
陌上迟疑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个个名字,但又一一划去了,能让牧之如此兴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张胖子?”
牧之几乎是狂笑地说道:“对!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被打出的时候,眼神都能吃人!”
陌上虽然猜到,却也是稍稍震惊,虽然牧之很早就说过一定要找张胖子的麻烦,但没想到他初劫境六品就敢去找张胖子的麻烦。要知道,初劫境的修行者是无法使用术法的,最多的攻击手段便是拳脚,身体,再高级一些便是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附着到自己的身体上,以此来增强伤害。
不过很快陌上便哈哈一笑:“哈哈哈,打得好,既然你在外门有了自保之力,我也能放心去内门了。”
牧之自然知道陌上即将晋升内门,心里也明白他是真心待自己,正因为如此,自己更不能给他拖后腿,这也是牧之如此努力的原因。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整个灵禹山突然响起一阵阵低沉的钟声,听见这钟声的弟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务,就连正在修行的几位真传弟子都缓缓结束了修炼。
陌上神色凝重的望向钟声的方向,这不是弟子集结的钟声,也不是外敌来犯的钟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