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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江春水篇(3)

王老没有奴气,他用站立着的灵魂,字字血,声声泪,叙述着不思量,自难忘,真实而又“保鲜”的往事。它不是一个故事,决非一段传奇,而是千真万确的发生在一个特殊年代的事件之一。1953年,严凤英从安庆来到合肥,参加省黄梅戏剧团的筹建。不久,王冠亚也从阜阳军分区文工团演出队上调至省军区文工团,从事文艺创作和导演。由于当时军队文艺工作者和地方文艺界人士经常在一起学习和演出,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严凤英的漂亮活泼可爱,王冠亚的军人英姿,忠厚老实的人品,使彼此留下极好的印象。不久,王冠亚奉调华东军区前线文工团,在“前线”的几年中,王冠亚积累了许多演出和导演的经验,又系统地学习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各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此时的严凤英已是安徽黄梅戏剧团的当家花旦。1956年,王冠亚心怀对黄梅戏艺术的挚爱,毅然选择从南京调回安徽黄梅戏剧团,开始了专业从事黄梅戏导演和编剧工作。当年全省文艺汇演,由着名作家鲁彦周创作的现代黄梅戏《冲向暴风雨》,由严凤英扮演女一号,年轻的王冠亚执导。王冠亚出众的才华和新颖的导演方式让严凤英钦佩,暗暗喜欢上这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而严凤英的悟性,淋漓尽致的演技更让王冠亚折服。最终严凤英获得表演一等奖,王冠亚获导演二等奖。用王老的话说:“是黄梅戏使我俩心心相印,是黄梅戏才使我俩最终走到了一起。”

婚后俩人爱河依偎,情深意笃,严凤英开始了她表演生涯中最为辉煌的历程,在以后近10年中,她为广大观众献出50多个大小剧目,她主演的《天仙配》、《女驸马》、《夫妻观灯》、《牛郎织女》先后拍成黄梅戏电影艺术片,蜚英腾茂,名扬中外。她主演的《天仙配》荣获文化部“金质奖章”。1960年严凤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还被任命为省黄梅剧团副团长。而王冠亚也大展身手,从50年代中期到“文革”前近10年中,参加了多部着名剧目的创作和导演,取得不凡的成就,文艺大花园里俩人如日中天,璀璨夺目,家喻户晓,前程似锦。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人生就是一个充满深邃又玄奇的谜团,个人的命运总是和时代的变迁紧密结合着。正当严凤英和王冠亚黄梅戏事业蒸蒸日上时,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动乱席卷神州大地,作为文艺领域的重灾区,省黄梅戏团更是轰轰烈烈批判严凤英的大字报、大标语刷满大街小巷,1968年4月5日,《要扫除文艺界的牛鬼蛇神》的社论,严凤英赫然名列其中,顷刻间多米诺骨牌效应升级,祸起萧墙,社会响应,横扫千军,触目惊心。魑魅魍魉,公行白昼,粉墨登场,天上的“七仙女”却沦落为人间的“牛鬼蛇神”,夫复何言?轮番批斗、抄家,4月6日晨,一帮造反派涌进,把严凤英抓到剧团道具房隔离审问。逼迫她写认罪书,严凤英以绝食抗议,造反派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敢不写,后果自负!”在打压、诬陷洪流狂泻下,她写了撕、撕了写,直到黄昏却写不出一个字来。当晚面庞浮肿灰暗,步履蹒跚回到家中,深夜王冠亚隐约地被一阵哭泣声惊醒,发现躺在身边的妻子正在抽泣。王老猛然想到明天造反派要来批斗,忙安慰:“不要怕,和他们说清楚就是了。”悲切中严凤英说:“我永远也说不清了。”深情的看着王冠亚说:“冠亚,我给你写了封信在桌上。”王老忙到桌旁见放了两封信,一封写道:

冠亚:

我是冤枉的,小孩你要带好,他们长大后你要带着他俩跟毛主席干革命。另,我在红军大院(指合肥环城路某红军干休所)王家存了一箱衣服,我不能穿了,你去拿回来改给孩子们穿吧。

严凤英

1968年4月7日

王冠亚看完信后,方寸大乱,惊魂中想起严凤英长期失眠,常去医院开安眠药,留有100多片在瓶中,只见药瓶空空地倒在一旁。王冠亚忙喊起两个儿子,让年仅11岁的王小英守着严凤英,带着王小亚,深更半夜手握严凤英的两封遗书一路小跑去找军代表。3个军代表开始不肯开门,王冠亚在门外报告严凤英自杀的消息,恳求他们通知医院抢救。而那位负责的军代表根本不提打电话找医院的事,却立即通知剧团造反派负责人一起赶去王家。王冠亚见状只好赶紧到文化厅宿舍卫生所找医生。当他领着卫生所3位女医生赶回家时,却被挡在厅外,连一位医生要进卧室打抢救针也被造反派粗暴地拒绝。只见卧室内严凤英无力的躺在床上,一帮已经疯狂了的人围着她开起了床头批斗会,军代表刘某某声色俱厉地说:“严凤英,你晓得吗?自杀就是叛党,就是反对无声阶级文化大革命!”造反派指着严凤英吼叫:“严凤英,你是最会演戏的,今天你就不要再演戏了!”时间飞快流逝,王冠亚六神无主,此时富有正义感的小巫医生高声说:“王老师,他们是不会救严凤英的,你快去找板车。”王冠亚忙下楼找剧团木工,但其不肯借,又赶到徽剧团才借到。拉回板车王冠亚不顾一切冲进卧室,可严凤英已神志不清全身瘫软了。一位姓宋的同志帮助下,将严凤英抱下楼放上板车,疯了似的向安医门诊部奔去。到了急症部,唯一的值班医生看后要求挂号,而当时规定,挂号要单位介绍信,又跑步回来开介绍信才挂上号,此时严凤英瞳孔已散了!

紧接着社会上谣言四起,说严凤英是国民党潜伏特务,是特务机关指令而自杀,有发报机和特务头子勒令她自杀的纸条,一并吞入腹中后服安眠药自杀。戏团军代表和造返派立即向上级汇报,上级迅速传下指令,解剖遗体找到那张纸条和发报机。王冠亚惊呆了,坚决不答应,但最终抵不住造反派的威胁恐吓。当天上午,在安医附院手术室,严凤英,这位亿万观众喜爱的美丽善良的“七仙女”仰面躺在手术台上。为查找证据,手术台边除解剖医生外,省黄梅剧团军代表刘某某和造反派头头等人分列四周,全程监督。锋利的手术刀剖开胸腔和腹部,尿道残留的尿液喷了出来,溅到周围人身上,刘某见状冷笑着说:“严凤英,我虽然没有看过你的戏,也没有看过你的电影,但今天我却看到了你的原形。”医生翻遍了五脏六腑,什么也未发现,竟用医用斧头砍断好多根肋骨,在血淋淋的内脏堆中,医生仔仔细细寻找半天,一无所获。不甘心的造反派要医生劈开严凤英的头颅寻找。值班的周鸿举医生火了,对造反派厉里说:“发报机怎能放到大脑里去!你们太缺乏生理常识了!”才阻止了他们的企图。

“文革”开始后,根据省军管会清理阶级队伍的指示,专案组捏造了严凤英反江青、抵制革命样板戏、潜伏特务三大罪名被揪了出来。为确凿的理清真相,还原历史,特摘录了安徽省公安厅原常务副厅长尹曙生同志发表在《炎黄春秋》2011年第1期第31页“安徽文革”清队“档案揭秘”一文关于严凤英的资料。“军代表刘某某领导下,对她(严凤英)实行群众专政,大会批,小会斗,甚至把她的罪行,展示出来,进行批判,肆意进行侮辱。批斗的时候还要她的两个未成年孩子和丈夫到场,一同接受批判,以达到最大限度的人格和心灵摧残效果。在军代表、专案组的淫威下,她的老搭档、黄梅戏剧团主要演员王少舫(《天仙配》董永扮演者)为了自保,也贴出大字报诬陷她,使严凤英受到极大震动和伤害。”“4月7日晚,服下大量安眠药,请求组织抢救,可刘某等人不是马上送医院抢救,而是在她床头开批斗会,直到她神志不清,不能说话,才草草收兵,耽误了宝贵抢救时间。”“到了医院,没有医生给予及时抢救,又耽误了些时间,直到8日凌晨2时,严凤英带着满腔悲愤离开了人间。”解放前,她因为忍受不了欺凌与压迫,曾经吞金、上吊自杀,都被及时发现抢救,幸免于难。可是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她却香消玉殒,永远离开了人间。全国人民心中那个美丽、善良的“七仙女”,死时不到38岁,正是一个艺术家的黄金年龄。而以后的开肠剖腹,令人瞠目结舌的血腥场面,更是为尹文证实,无丝毫差异。

解剖后的严凤英,其师兄弟冲破造反派的威胁阻挠,帮着王冠亚用板车把遗体送往火葬场。王冠亚用毛巾蘸着冷水给严凤英擦脸擦身,当解开严凤英衣裳后,王冠亚发现没有内脏的肚子里塞满医用纱布,刀口只简单缝了一下。也许是解剖后严凤英身上血液都往上涌的缘故,冷水擦过后的严凤英面色红润,宛若桃花,神态安祥,明眸善睐,清姿丽质,曼妙间仿若化蛹为蝶,重上云天。王冠亚不禁百感交集,悲从心头,忍不住紧紧抱着爱妻号啕大哭,两个可怜的孩子也抱着妈妈大哭不止。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落花成冢,徒留一帘幽梦。王冠亚发誓,守住这份沉甸甸的爱直到永恒……岁月悠悠,历尽坎坷,直到1978年5月23日,在严凤英被迫害致死十年后,中共安徽省委宣布为严凤英同志平反昭雪,8月21日安徽省文化局举行了隆重的严凤英骨灰安放仪式。

透过尹曙生同志的档案揭秘,人们重温了老一代公安系统领导干部的人格魅力,景仰他们敢于面对历史的良知与公正。文中的结束语掷地有声告诫后生:“我们可以看出,只有在那疯狂、变态的社会,才能产生如此疯狂、变态的人。我们应该谴责刘某某(军代表),谴责那个疯狂、变态的社会;但是,我们更应该谴责制造如此疯狂、变态的政策和制度。”同样应该记取桑塔亚纳的名言:“凡是忘掉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2010年4月13日,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80华诞。感谢媒体的记者朋友们铁肩道义,对这一千古奇冤进行报道。有众人幸赶往合肥大蜀山文化陵园,青松翠柏,一片静谧、肃穆,在陵园工作人员指引下,沿着草坪间水泥环道向西北角走去,顷刻间,一块长方形青白色自然石中央,苍劲有力的“严凤英”黑色大字映入眼帘,是“刘海粟题”的字样,左上侧一块椭圆石上,镶嵌着严凤英的瓷像,并铭刻着她的生辰日期。纪念碑树立在一坡地上,紧挨圆石小径,四周点缀着鲜红的三色堇,青翠的桃叶珊瑚,红梅含苞,显得庄重、典雅。一块卧着的褐色石头上,雕刻赖少其题写的:《落花曲——吊严凤英同志》

十年落花无数,

何来锦囊?

亦无埋花处。

花在泪中难为土,

举起招魂幡,

犹有伤心处。

春满江淮花起舞,

燕子已归来,

居在九天碧落处。

赖少其在写这首词时曾把着名作家时白林请到家中,对他说:“我写这个词时,泪水滴满了稿纸,你看能不能把它谱成曲?”时白林激动地说:“谢谢你为我们写了首好词,说出了我们心里话,我一定将它谱成曲!”当晚时白林噙着泪花,饱含深情地将这首词谱成曲子。在1979年,平反昭雪大会会上《落花曲》的曲调作为哀乐在追悼会上演奏。

瞻仰墓穴,不忍离去。长歌当哭,目断魂销,跌宕音符,凄美华章,有人难以自主的取出已公开的严凤英的第二封遗书,滴泪默读:

省黄梅戏团的革命小将们:

我是文艺黑线的干将,我是有罪的……我严凤英是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的,决不反对毛主席,不反对共产党,我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凤英

1968年4月7日

冥思苦想中,骤间朔风卷地,朦胧中陵园里一参天古柏仿佛化成“槐荫树”,一声霹雳树干裂开,那凄美哀怨的天人绝别的黄梅调撕碎人心。但见“七仙女”不顾天庭电斩雷鸣,飘飘荡荡飞向凡尘,瞬间消逝,玉碎珠沉。

悠悠四十二年过去了,王冠亚老人没有趴下,如今仍笔耕不辍,八十年代分别创作出长篇纪实小说和电视连续剧《严凤英》,引起轰动反响热烈。王老认真地说:“黄梅艺术事业的发展凝聚几代艺术家们的劳动和心血,我愿和大家一道努力,为黄梅戏艺术事业继续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这位博大精深的学者,胸襟坦荡的老人已过耄耋,两个孩子也已步入中年,拥有各自的事业家庭,而严凤英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故,思念无限。王老置身四十二载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境遇中,却能点亮心中一盏明灯,矢志奋进,高风亮节令人景仰。生命无法复制,亡者不能归来,如此空巢但愿绝后。

常香玉与陈宪章

比翼双飞江湖游,无悔无恨不知愁

常香玉,名闻遐迩的一代戏剧大师,9岁随父学戏,10岁登台演出,13岁已名满开封。风风雨雨大半生,戏成了她的生命,她成了舞台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明星。鲜为人知的是她背后默默奉献的良师、益友、爱人陈宪章先生。

舞台上已经唱得大红大紫的常香玉,19岁时,第一次遇上温文尔雅的中州小学校长陈宪章。因为他爱看戏,又懂戏,常香玉的每场演出他几乎都去观看。别人满脸堆笑、满嘴恭维时,他会对一句“我看他眉清目秀人忠厚”,的台词提出,你怎么知道“眉清目秀”人就“忠厚”的不同意见。这些就将常香玉的目光吸引了去。常香玉这样深情地回忆:“我看宪章温文尔雅,这人有学问,又懂戏,可真不简单!一颗自由花的种子,已悄悄埋在我心里。”就这样,陈宪章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常香玉的心里,含笑的仪态睁眼闭眼间都站立自己面前。而女追男在那个年代简直不能想象,让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却不愿错过。而那个颀长俊逸的身影,却再没有出现。

为拒绝给一个地方恶霸唱堂会,性情刚烈的常香玉吞金自杀。她委屈地在病床上流泪,拒绝治疗,父母姊妹劝,不听;师傅师兄话,摇头。被人拿枪顶着脑袋去唱她不爱唱的戏,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再也不想活下去。就在那时陈宪章匆匆地跑到跟前来了。没有高谈阔论,只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温柔而充满期待地望着她的眼眸说:“他羞辱了你,你也羞辱了他。你胜利了,现在满街人都在骂他,都说常香玉好样的。你为这事死不值得,你有没有考虑还有我呢?”这最后一句惺惺相惜,算不算深情告白?让常香玉怦然心动,流泪中泛起丝丝甜意。千金难买一知音,她终于点头,配合医师取出那枚吞下去的金戒指。

吞金事件后,渭河边上金色阳光下的清晨,都有常香玉咿呀戏腔的扬起,身边更有陈宪章柔情赞赏的目光。那是常香玉生命中一段最温柔静美的时光,台前幕后苦拼苦练的她,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的甘甜。

好事多磨,他原是有妻室的人。尽管那段婚姻非他所要,也已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她还是伤心甚至愤怒了,对他说,不愿破坏他们的婚姻,如果他愿意留着厚配,他们可以不谈。陈宪章表白,“没有你,我们照样要离婚的。”让常香玉悲愤稍平,但她还是提出了三个条件:一,不给人当小老婆;二,不嫁当官的;三,结完婚还得继续唱戏。这三条做到,结婚,做不到,分手。如此掷地有声话语,在那个时代出自旧时唱戏的女子之口,简直是惊世骇俗。而陈宪章竟然全部爽快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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