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静静地抱着被抽掉金丝的嫁衣,一直枯坐到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玉兰、松柏、梧桐、摽梅、月桂五人也一夜未曾合眼,都相互靠着仿佛又回到从小的时光。
一抹朝阳走进了‘当垆’,房中冰窖般的氛围似乎迎来了消融的契机。王芷木愣愣的看着这抹阳光,似乎很温暖。
王芷伸出的右手,一抓握住了那段暖阳,张开手果然那段暖阳稳稳地躺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可是下一刻,王芷将手放在身前,再张开右手时,这段暖阳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终将是要面对的。”王芷将手中的嫁衣丢给了五个丫头,把拆下的金丝单独存放自己贴身的香囊中。
“玉兰、松柏去将族中给我准备的嫁衣拿来吧,你们随我今日出嫁,作为我的陪嫁。”
剩下的梧桐、摽梅、月桂三人一愣。
“小姐……您是不要我们了么?”三人顿时含泪咬唇,几人满脸疑问的望着自己家的小姐。
“你们真以为我去的是什么好地方么?我此次远嫁,恐怕一生都回不来我的家乡了。如果你们都随我走了,我的孝谁又能替我尽呢?”
“所以,我留你们三个下来,是希望你们能替我尽孝。你们能做到么?梧桐、摽梅、月桂?”
王芷拉着三人的手,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三人的温度,也让她安稳了许多。梧桐、摽梅以及月桂三人相视一眼,只得默默地点头。
“来,你们给我梳妆吧,梳的好看些……”王芷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可是她也知道不能再伤心,因为那毫无用处。
女子化妆向来繁琐,古代也丝毫不会例外。
王芷的脸被清水洗净,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王芷这张美貌就算是不施粉黛,也足以睥睨世间女子。
梧桐打开一个圆盒:里面盛满了银白的粉末,这全是用南海采集的珍珠磨成的粉末。古代女子敷粉虽大多用铅粉,可是名门闺秀一嫌铅粉过白,二嫌铅粉上妆效果不佳,三嫌铅粉用久后伤其肌肤,所以都用珍珠粉代替。
虽名言珍珠粉,但是大多数名门闺秀也只用得起蚌珠所结的珍珠磨成的粉末。而只有真正的名门望族和皇家才用得起这南海珍珠磨成的珍珠粉。
就算是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王芷用这南海珍珠的珍珠粉也是珍惜不已,非重大节日不用,因为王芷知道这区区一个巴掌盒大小的珍珠粉换成粮食的话,就能让至少一万口人吃一天饱饭了。
敷完粉后自然便是涂抹胭脂,‘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焉支山里可以开采出用于提炼成胭脂的矿物,这样事物本就是匈奴传入。到了汉朝时期大破匈奴,占领了焉支山,最后匈奴发出此感叹。
殷红的胭脂抹在的王芷的脸上,可是仿佛没什么改变,原本白里透红的脸庞未因为涂抹上了胭脂而变得更加水润。
‘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胭脂过后便是描眉,而这句话正是蛾眉的来源。而其中画眉最名贵的莫过于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
此物只产自波斯,一因路途遥远、山水险恶又要经过漫天风沙的大漠,任何事物都会不菲。更加上此物本身产量就极为稀少,哪怕是在波斯本国也只是贵族的玩物。如今辗转到了中原,更是有价无市。
就拿月桂手上这只不过手指大小的螺子黛来说,这一小支便足以买下一座大宅和十亩良田。正当月桂要为王芷时兴的‘远山眉’时,王芷轻轻道:“我喜欢‘小山眉’”
月桂轻回了一声“是”便开始描眉。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摽梅已经剪好了十余种‘花黄’的模样,趁着月桂描眉时,将十余种模样放到了王芷的眼下以供挑选。
王芷一扫一眼,样样精美本就想随意选一个,可是一个花样却让她格外喜爱。
“就要这蝴蝶模样罢,但是颜色还是改用蓝色的好。”语毕,王芷就闭上了眼让月桂好好描眉。
此时月桂描眉,摽梅剪‘花黄’,而梧桐却取出了一个婴儿拳大小的盒子,里面满是颗颗蚊虫大小的黑色矿石,这便是墨石。
梧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粒,放置在另一个空盒中。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壶,本没什么特别,可是当梧桐打开塞子时,瞬间‘当垆’之中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梧桐又将这玉壶倾斜着,倒出了一滴碧绿的液体到空盒中,那一粒墨石遇水便化,顷刻间便成了墨黑的液体,梧桐拿起一支两寸长的兼毫细笔染上了墨,轻轻地点在了王芷的嘴角两边。
这便是点靥了,而笑靥如花正是夸赞女子的美貌。
月桂描眉完毕,缓缓推了推闭眼的王芷。“小姐,您看好看么?”
王芷莞尔一笑道:“很美,谢谢。”
“小姐,需要画斜红么?以盼君恩不断。”月桂听到小姐的夸奖自然是欣喜无比,可是说完话后看着王芷,后者的脸色却有些暗沉。
“斜红?”
王芷低语,她自然知道斜红是什么。
相传在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宫中有一绝色女子名唤薛夜来,魏文帝极其喜爱此人。在一天夜里,魏文帝秉灯夜读,其四周全是海母水晶制成的屏风。
夜里薛夜来走近魏文帝,一时不察竟一头撞上了屏风。刹那间鲜血直流,伤处犹如朝霞将散,愈合后仍然留下两道疤痕,但是魏文帝对她依旧宠爱有加。
其他宫嫔见到如此,也争相模仿其薛夜来的模样,用胭脂在脸部画上这样的血痕,名唤‘晓霞妆’。时间一长,便演变成了这种特殊的装饰——斜红。一般都是画在太阳穴,一条绯红的弯月状,有的人也为了求真,故意画成残破状,宛如薛夜来的那道伤疤一样。
王芷本想着算了,不愿意在此费心便开始期盼君恩。可是又想到如果自己得不到太子的宠爱,如果不能稳坐太子妃的地位,以后如何成为皇后,自己又如何为王氏一族出力呢?
“画罢”王芷轻叹一声。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整个妆面才大体完成,为什么是大体?都说是画龙点睛,自然这点睛之笔是在最后的呀。
梧桐捧上一盒金丝编制、珍珠为扣的脂盒,打开道:“这是鲸脂做底,又配了巫山的血石,用玫瑰汁子调的。我又加了点薄荷和蒲草。既香气十足,也不会齿间留红。”
而摽梅也捧着一个雕着牡丹花的象牙筒,揭开和田白玉的薄盖,淡雅清凉的香气涌进了王芷的鼻间。
“小姐,这是我用羚羊膏脂做的,羚羊生活在高原,全年饮冰水所以膏体本就清冽。我又用了雪莲磨成的粉末和在里面,养颜之外也增了一份清香。调膏体的水是去年红梅花蕊上的冰雪,我收集了化作水调在里面,所有又有了一份梅花的清冷香味,膏体也能呈红色。”
王芷本就不打算在这上面费劲,可是看到最后月桂捧着的口脂,就不再为难。
“月桂,你这也是口脂么?”王芷从一层层红纸间,拈花般提起了一张。
月桂颇有些得意道:“是,小姐。我想到从古至今,口脂都是膏体状态,第一容易风干,第二不易上妆。”
“所以我先用鲸脂,又把玉岩山上通红的鸡血石磨成粉末和在里面,然后再用凤仙花染色,又加了足足两倍的玫瑰汁水成了液体状,用早裁好的油纸沾裹着。在未干之时,我怕颜色太淡,又在上面加了朱砂,最后在表面用蜜蜡和香油密封。”
月桂一边说话,一边服侍着王芷使用这‘口脂纸’,王芷嘴唇轻抿‘口脂纸’果然嘴唇便上了色。
“很好,月桂你很用心。”
此时玉兰和松柏两人各自捧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木案。梧桐和摽梅先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玉兰木案上的红布,流光溢彩的正红色嫁衣被二人展了开来,身后满满用金线绣着的凤穿牡丹的图样。
而身前两侧各绣着一半的黄金牡丹,王芷张开双手示意让二人服侍自己穿上。果然这身衣服一穿上,瞬间王芷的娇美更上了一个层次。
正红色本是皇家颜色,但准许平民也可在大婚时使用。而王芷用的更是名正言顺,满满的金线缝制,裙角、袖边、领口都嵌着整整九颗的人鱼小明珠,象征着长长久久。
玉兰又在王芷腰间系上了一个绣着金凤的正红色香囊,里面满满装着红枣、花生、桂圆以及莲子,寓意着新人可以早生贵子。
松柏手中木案上的红布也被月桂拿开了,顿时光彩四溢,这正是凤冠。冠上雕刻着一头睥睨众生的金凤,两颗红宝石镶嵌在金凤眼眶之中。
凤羽皆做成了流苏,共五股流苏,象征着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全。且流苏皆是四尺之长,合着春夏秋冬四季。
王芷看着镜中的自己,知道这样的美丽,以后便是不自由的了。
“走吧,拜离过父母后,我就要启程了。”
在玉兰和松柏的搀扶下,王芷顶着头上沉重的凤冠和肩上的担子,逐渐走向那条不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