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的发言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平时寡言少语,性子温和的陆家老三居然也会爆粗口?
不过回头想想也是,他们老一辈的那些兄弟当中,数老三陆嶙风跟时任族长的陆伯荣,也就是陆祚英的父亲走得最近。
兄弟情深自不必说,最主要的是,每次陆伯荣要到九重洞天与黎阳真人交流修炼心得,或者陆家与九重洞天有什么走动沟通时,陆伯荣都会带上他。
多年前陆伯荣在从九重洞天返程的途中意外暴毙时,他就陪在身边,目睹了全部的过程。也正是因为这样,一贯安静温和的陆嶙风才会在听到说要去请九重洞天帮忙时勃然大怒了。
二长老陆承达走到陆嶙风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老三,我们都能体会你对大哥的感情,可眼下情势逼人,小皇帝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对我们陆家动手,事关家族未来,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陆嶙风闻言面色稍滞,随即轻轻摇头,双目直视二长老陆承达,道:
“咱们兄弟相处共事几十年了,二哥若觉得我是在意气用事的话,老三无话可说。但我就问你一句,即便我去九重洞天把黎阳真人请来了又能如何?
小皇帝若是铁了心要那孩子性命,他黎阳真人敢赌上整座海外仙山千百年的气运,为了这么一个世俗门阀家的血脉与天下为敌吗?”
二长老陆承达的脾气最是急躁,听到陆嶙风这么回答当场便火了,大声道:
“老三你就这性子!扭扭捏捏活脱是个娘们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去试试如何知道?”
陆嶙风坚定地摇了摇头,道:
“反正我陆嶙风曾在大哥坟头断剑起过誓,今生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我陆家子弟再跨进九重洞天那方天地一步!”
陆承达也急了,急声质问道:
“起誓起誓!都过这么些年了,你跟大哥返程那天在东海之滨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从不曾细说过!
只要提及九重洞天便是这模样!如今都要火烧眉毛了,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陆嶙风也不惧怕二哥的怒火,反正自打从东海那边回来之后,跟族中兄弟姐妹们在这件事上吵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索性也不回避,回答道:
“若是能保全我陆家这几百年的基业不毁,便是瞒到我死那天又何妨?
二哥,各位兄弟姐妹,还有祚英,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跟朝堂上的危机比起来,九重洞天那边才是真正能摧毁陆家百年基业的最大祸端啊!
何况如今情形还远远未到小皇帝要跟咱撕破脸的地步,祚英是护子心切,考虑未免欠妥也就罢了,为何连二哥你也失了方寸呢?”
边说着,他来到众人中间,接着道:
“小皇帝嗜血好杀是不错,可他绝不会是一个莽撞昏聩的无能之辈!
我陆家基业传承了三百多年,又是周家王朝开国功勋,门人子弟遍布朝野自不必说,他若真敢借机铲除我陆家,就不怕在朝的其他几大家族心生想法,以至于自毁根基吗?”
六长老陆卓林见三长老陆嶙风说的真切,也站起来搭腔了,道:
“就是就是,三哥的话说得在理。反正正巧着我也不喜欢黎阳真人那个牛鼻子老道,成天牛气哄哄的,以为他就是当世第一活神仙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是相信三哥的,至于个中隐情三哥若不愿细讲便不讲了。
既然三哥不同意去请九重洞天帮忙,那我这次便站三哥这头,我也不同意。”
“你……”
二长老审视眼下这情形,知道其他几位长老虽然没有表态,但估摸着也没几个是真正愿意跟自己站一边的。
无奈中只好重重叹了口气,把难题丢给了陆祚英,让他这个真正管事的后辈族长来做决定。
陆祚英本来还想再继续追问陆嶙风一些关于自己父亲暴毙那晚发生的事情的,但是既然二长老陆承达都已经把问题给自己抛过来了,也不可能装作没听见,只好暂时先作罢,继续把思绪拉回来。
然而陆祚英何尝不是一筹莫展呢?
要是他自己早有法子的话,何必还要把这几位长老请到一起来?
正在犯愁的时候,张仲人那邋遢不堪的身影却忽然浮现到了眼前来。
再想到临别前他悄悄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莫非这位前辈高人早就推算好了?
一念及此,不禁喜上眉梢,道:“或许有一人还真可以帮我们!”
紧接着便把与张仲人相关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给几位长老,不出意料的又引起一番讨论。
就在陆祚英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好不容易让几位长老都暂时相信了张仲人的确是一剑宗的那个张仲人,并非江湖骗子之后,正要讨论收徒之事时,从院子外面遥遥传进一声清晰嘹亮的佛号。
不一会儿看门的小厮便跑了进来,说门外有一位自称慧难的老和尚求见。
屋内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后均是大吃一惊,你看我,我看你,皆暗暗咂舌!
莫非连大迦叶寺慧字辈的神僧也来了?
原来当今天下,除了各守一方的四大家族之外,江湖里还有许多势力庞大的门派林立。
而这其中,又以东海仙山中的九重洞天,滇南偏安一隅的大迦叶寺,以及蜀地傲视江湖的剑庄声势最大。
抛开其余两家不讲,单说这大迦叶寺。传闻供奉的乃是佛陀弟子迦叶尊者,十分推崇苦行。
虽然从未在江湖中与其他门派争锋夺势过,但一脉传承的衣钵神功却早已在江湖上闻名遐迩。
而寺庙中的四位慧字辈高僧更因为早年间镇压妖族祸乱,一夜间度化数万妖邪,被尊为当世神僧,罗汉在世,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位慧难和尚,便是四位高僧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方近古稀,但一身佛法修为却最是高深。
因而陆祚英等人在听到小厮传话,说是慧难拜访时才会如此惊讶,一群人忙到门外迎接。
来到大门处,只见一位穿着朴素的光脚老僧正站在台阶下闭目念经,听到动静后才缓缓睁开双目,低呼一声佛号后,这才说道:
“贫僧慧难冒昧造访,还望陆家宗主莫要见怪。”
陆祚英哪敢轻慢了这位神僧?忙合十回礼,道:
“神僧来访,令寒舍蓬荜生辉,岂敢有怪罪之说?”
说着与众位长老让出一条路来,作了个请的姿势,接着道:
“听闻神僧造访,晚辈已让府中下人备下了清茶,神僧里面请。”
慧难闻言也不推脱,面含微笑,合十还礼后低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抬腿迈步,进了陆家府邸。
陆祚英忙跟了上去,一路将慧难领到了会客大厅。
待一席人都坐定,府内小厮安排好茶水,陆祚英这才问道:“不知神僧远道而来有何指示?”
慧难放下手中茶盏,合十道:
“不瞒陆宗主,贫僧造访,乃是为了陆小公子。”
陆祚英可当真是哭笑不得了,怎么自己生个儿子就能引来这么多事端?
先是皇族忌惮,然后是妖灵作祟,好不容易孩子降生了,又冒出来一个一剑宗的张仲人要嚷着收徒。
这会儿更绝了,连极少在江湖上走动的大迦叶寺也插了进来,还派出了名动江湖的慧字辈神僧,难道是要收自家孩儿去做小和尚不成?
于是陆祚英便向慧难问道:“不知神僧所言何意?我那孩儿降生不过数日,莫非这消息都已经传到鸡足山那边去了?”
慧难摇头,微笑着答道:“宗主多虑了,贫僧并非从鸡足山来,而是已在太湖城内盘桓了好几日了。”
陆祚英点了点头,道:“原来神僧早到太湖城了,陆某如今才知,没尽到地主之谊还望神僧恕罪。”
慧难回礼道:“贫僧方外之人,宗主无需多虑。至于今日才来拜访,不过是因为贫僧与令郎缘分到了罢了。”
陆祚英不解道:“缘分到了?此话何意?”
慧难摇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宗主乃是人杰,当知世间万物皆有其运数,求不得,也躲不开。
陆小公子命里注定与贵府无缘,强留便是祸端,这一点宗主应当有所感知。”
慧难这番话说出来,在陆祚英听来还好,尚能接受,可在六长老陆卓林耳中就不是滋味了,当即便反驳道:
“大和尚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我陆家自己的血脉何来无缘之说?”
“六弟不得无礼!”
二长老陆承达担心自己这个冒失的兄弟得罪了慧难,忙出言阻止。
“六长老直言不讳乃是性情之辈,无妨无妨。”
慧难冲着陆承达说道,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转而回头看着陆祚英,接着道:
“贫僧并非是来抢夺宗主血脉,而是不忍天命之人早夭,想必宗主当知我言下之意?”
陆祚英如何不知慧难所说的早夭是指什么?
其实即便小皇帝手下留情放过陆家,可那孩子体内蕴藏的巨大先天灵力,一旦引导不当,只怕这孩子也活不过周岁。
难就难在如何引导了。
这几天也并非没尝试过,但那孩子的体内灵力似乎跟陆家的二玄功法有所抵触,昨晚帮他引导之时更是险些遭到反噬,导致孩子口鼻流血,差点没把他们两口子吓死。
所以陆祚英沉思了一会儿,便抬头向慧难问道:
“神僧慈悲为怀,不知要如何拯救我那孩儿?”
慧难又低唱了一声佛号,道:
“宗主可否先带我去看看陆小公子?”
陆祚英点了点头,便起身引着慧难到了后院,来到奶妈养育自己孩儿的房间。
走进房中,只见孩子已经喝饱了奶,正在襁褓中呼呼大睡。
慧难走上前来,却看到这婴儿额间有一抹白芒若隐若现,心中了然,便摇头苦笑起来,轻声道:
“看来小公子机缘不差呀,没想到贫僧还是慢了一步。”
说着,慧难便想伸手去抚摸婴儿额间的白芒。
忽然间,只听一声大喝从天边响起,一道红光自太湖边冲天而来,飞也似的投向陆府!
空中随即传来张仲人的怒吼,竟是用上了千里传音的功法,只听得这邋遢老儿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说道:
“慧难老秃驴,休想抢我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