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棠或许太累了,睡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有隐约钟声传来,才想起今日的晨钟因为自己的贪睡没有敲,连忙起身到水盆前胡乱洗了几把清醒起来,可是耳边钟声并未停止,好像并不是因为困睡而来的幻听。
走出靠山大佛,来到春意盎然的山前,闻着花粉的香气,舒服的只想打喷嚏。顺着钟声来到大钟前,诧异的看到张正航正在拿着悬挂的巨木一下一下敲击着大钟。声音不大不小,把一件称不上乐器的物件弄出了悦耳的声音,就算站在钟前也没有震得耳朵生疼的情况,不像小和尚一样每天早晨敲钟能把自己敲得迷迷糊糊的。
“愣着在这干啥,做饭去。”张正航冒出一句话,夹杂着钟声传入小和尚的耳朵。
“不急不急,我再听一会,听一会再去做。”凤棠不为所动,在屁股下铺了几片冬去春来换下的旧叶,坐下来环抱双膝静静听着。
张正航也没有去理他,按照自己的节拍继续撞钟。撞钟是有讲究的,雨天要敲到把被湿气沾染的大钟敲到如同平常一样干燥清亮,晴天则是要从天色未亮敲到日头生死天光放晴。此中对时节天气的把握都是要敲钟人日积月累积攒下经验才能摸索的来,像凤棠这种初学者只能天天早点爬起来估摸着情况敲,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至于张正航这样能用木锤撞钟敲出金属敲击的悦耳之音,凤棠觉得自己还要敲个十年半载才能及他一半潇洒。他是真的觉得这个疯和尚在这个时候很潇洒,翩翩而雅,就像书里边写的皇宫殿前的祭拜官员似的。
太阳逐渐升起,照的凤棠身下的枯叶逐渐暖了起来,透出来枯木要燃未燃的味道,凤棠觉得中和了香的刺鼻的花粉香气,有点令人陶醉。
随着日头跃出天边,张正航也放缓了敲击的速度,钟声从有到无梯度止息。凤棠觉得自己敲的是钟,而张师兄敲的是一种艺术,自己停钟的时候是恨不得把脚底磨破才停的住,更别谈节奏可言。
张正航放停钟锤,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都说好山不养闲人,我在这替你敲钟,你坐着倒是舒服。不过也是,你是山主,我是罪人,替主子做点事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张师兄,你这么说话,让我挺不舒服的,要是真生气了,骂两句也好,何必说的那么……那么阴讽。”凤棠听完张正航的话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很难受,有种刺耳的感觉。
“凤山主,您可是个读书人,说话不酸不腐,哪能称的上读书人之间的对话呢,您说是也不是?”张正航回道
凤棠觉得太阳似乎烧到自己的屁股,如坐针毡,一下子蹦了起来。自己这个张师兄,不光敲钟艺术,说话更是艺术,能把自己说的坐都坐不住。
凤棠据理力争,说道:“我不是读书人,只是个和尚。而且书里边的读书人都是温文尔雅,哪像你说的酸腐不堪。师兄,你未免太偏激了一些。”
张正航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凤山主说的在理,果然是读遍精典子集的人。书里的大道理我个粗人是不懂的,还得您言传身教才能有长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一定好好管教我这个野孩子。”
凤棠觉得自己有点眼冒金星,有种出手打人的冲动。闭上眼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张正航,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你说话语气不好,怎么又被你拐到什么为师为父之上了……咱们就理说理,不同意的可以探讨,何必……何必阴阳怪气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张正航边听边点头,点头的速度比小和尚讲话的速度还快,还不时发出嗯、啊、这、是等语气词。
凤棠越说越气,索性捂着耳朵跑走了。
“凤山主,做爹的要弄饭养孩子啊,职责所在不能赌气不干啊。”张正航手做喇叭状喊道。
凤棠越跑越快,下定决心再也不听他的污言秽语,不然他怀疑自己真的会生气。
“戒燥戒怒,不利佛心。无理之词过耳,有理之言入心,方能扣浮屠大门。这是凤阙教过我的,我觉得你也应该明白。”张正航瞧着飞奔回靠山大佛的小和尚,心里念道。
他不希望自己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师弟对自己很好,但他得对得起这一句句叫的师兄这两个字。既然他没有否认小和尚叫他张师兄,好歹要有个师兄的样子,不然张正航自己都觉得别扭。
张正航走进靠山大佛喊到:“山主,饭菜可否已准备好了?”
“嘴张在头上,不只是用来喊的,吃饭也要用啊。所以练好一张嘴多重要。”见凤棠没做声,张正航自己盛好饭菜,躲在地上吃了起来。
隐约听见翻动的书声,不过有点嘈杂,翻动的频率很急很快,似乎是为了翻书而翻书。
“静心在读,要不就别读,白费功夫。”张正航冷哼一声,冲着楼口喊到。
翻书声逐渐止息,偶尔听见纸页间如纱搬摩擦,以及咕噜咕噜吸食粥菜的声音。跟每一个刑嶽山的早晨一样,一个人读书写字,另一个吃饭睡觉,两厢无事两厢安。
云海之中,一只白鹤昼夜不停翱翔空中,一路南下。穿山过海,即是山川大海,亦有房山人海。
“既是天上客,也曾人间游。闺女,天上看地下,比地下看天上的感觉如何?”面色温润的中年男人问向身前妻子怀里的女儿。
“爹,咱们多走走不好嘛,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没去过,好多好吃的没吃过……虽然出来很久了,可我还没有想家,没有想回去呀。”小女孩闷闷不乐,手里缠绕着身下的裙摆。
“闺女,你是光顾着自己开心了,爹娘也不能成天陪着你疯。你爹本来事物繁忙,却还是依着你的性子带你游历山河。你不小了,也要体谅体谅爹娘,不能老是由着自己性子闹了。”女人抱着自己的女儿,柔声说道。
小女孩在自己娘亲怀里扭来扭去,并不认同自己娘亲一番话:“你们可以先回去啊,我可以自己慢慢回去的。娘您都说了我都挺大个人了,当然可以自己找路回家,不用那么着急回去的。”
女人有点生气,严声说道:“潇翡漪,你还把自己真当成个大人了。北方南方山海之隔,况且人心两面免不得有个坏人把你骗了,连爹娘都来不及救你,那可怎么办?光想着自己胡闹,长不大的孩子让爹娘怎么放心啊。”
“大大小小,我到底长没长大呀,我都被您说晕了。我反正觉得不管大小,也不管远近,我自己回家还是会的。就算我自己不会,也有伙伴帮我找回去……您就别操心了。”小姑娘抗议道。
女人还想教训些什么,一旁的男人伸手扶住女人的肩膀说道:“行了,娘俩为这没来由的事吵来吵去。闺女这不没吓跑,跟着咱们回家了么,就别那么多假设道理讲了,没啥大用,反正翡漪也听不进去。”
女人听了更气了,说道:“你就向着你女儿,我不说她你不说她,不就真养了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了?你看看她一身理由,都是被你惯坏的,以后要管你管,我是再也不管她。”
男人一言不发。说是自己威风天下也不假,但是在这个三口之家,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是标准……就是一个和稀泥的苦工,女儿妻子那边强硬了,就得让他出面弄软点。男人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深有心得,说是天下第一也不过分。
一家人有吵有闹,也有温馨浪漫,总之路上也不算枯燥,离着南方越来越近了,离着家越来越近了。
每当小女孩睡着的时候,云海有时会翻腾起来,似乎有着活物在其中。黑夜偶然点缀着蓝色粉色光彩,被搅动的云海响彻一声声鲸鸣。
“看来女儿是真的想多逛逛外面啊。”男人对着自己的妻子说道
轻轻引动隐没在云海里的巨鲸,阻止它往北游动。怀中女儿微微皱眉,好像做到一个她不想要的梦。女人抚平孩子的眉头,哄着她安稳睡去。
粉蓝色的天再次陷入黑暗,如同蓝鲸沉入黑夜中的大海再次沉寂不显波折。如鲸幻海,云海即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