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逝落,月隐楼台。天青青的透射出含蓄隐约的亮。对于天下人来说,那一轮象征着一天起始的日头还没有涨起来,可对于月灏树下的小姑娘和小和尚来说,此生至此见过的最耀眼的大日却刚刚没入天门,又将迎来凡世间共同普照的那一轮。
小姑娘一直在一边静默旁观,却一帧一帧的目睹了这一夜的一切。老实的讲,这发生的一切好像和她毫无关系,但没有她“多管闲事”,事件的走向又有可能偏之千里。
在故事里留下过名字的角色,能够与情节毫无关系的,只能是开篇写书的人。
小和尚抬起弯下的腰,看了看小姑娘,又再次合起手,对着她再次躬身行礼。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你我本是陌路人,姑娘如此大力相帮,小僧无以为报,感激不尽。”小和尚一脸真诚,礼貌的的谢到。
小姑娘却没有跟小和尚礼貌,安心坦然的接受了这一躬。但是小姑娘还是自诩天下最讲道理的,伸出手一巴掌把那颗光溜溜的小脑袋打了个跟头。
“你们这帮大小和尚,就是嘴上功夫做得好。鞠个躬就以为人情还个完了么?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都说你我萍水相逢,可我为了帮你,把身上的宝贝都扔了出去,难道就换来一句走嘴走身不走心的礼貌嘛?”小姑娘对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和尚吼道。
她属实有点委屈,就她这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心思废的多。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随手掏出的东西价值几何,可相比于千金散尽的肉疼,她更不愿意经历眼睁睁的迷茫和束手无措。
可过了自己那道心门,就难免要秋后算账了。
小姑娘低头瞧着眼睛好似清水般澄澈的小和尚,冷声言道:“道行高的骑象行去西天,你就剩个孤家寡人,但也别想逃账。别的本姑娘就当是附品赠送,但这棵为你定神安道的月灏树,咱可真要说道说道到底是个什么价。”
小和尚抚摸着肿起的额头,对小姑娘所言所说深以为然。欠钱还钱,欠命纳命,自古便是此理。
小和尚审视着身前支天矗地的绿树,半晌无声。良久才向小姑娘言道:“实话实说,贫僧不知道贵宝树价值几何。在贫僧经海泛舟时,突遇疾风骤浪,正是拼尽全力死命抓住岸边瑞树枝干才免去了被激浪冲流丧命。贫僧无法自我估估量自我性命,还请姑娘出个满意的价码,贫僧绝无二话,必当让姑娘满意以偿大恩……”
小姑娘听过小和尚上述所言,心底一阵抽动,有点失望,更有点委屈。感觉自己的身体沉了起来,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是站在那里静静伤心。
原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啊,没有什么给予是不能用东西偿还的。自己跟随父母一路北行,实打实的帮助了不少人。路遇不平,偶见他人困难,自己总愿意像书里面古道热肠的大侠一般伸手相帮。可她不是仅仅想听到一句句感恩戴德或是金银财宝相偿。她总觉得,不是什么都可以衡量。
我为你撑伞,不是为了下一个阴天天多一个为我遮雨的人,而是我心甘情愿。
小姑娘背过身子,也面视着那株承天巨树,背对着自己听过无数遍的偿还。她想家了,不愿意再看见这令她失望透顶的,天杀的外面了。
“……恩重如泰巍,但泰巍尚能估量,可凭空出手相帮的情,小僧怎么偿都不过。即使是姑娘认了个价让我偿情,小僧心里也终觉得怎么都偿不够。”小和尚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小姑娘,认真的如是说道。
看着小姑娘阴晴不定的脸,小和尚也觉得如此盯着一个姑娘属实有点不矩常理,眼神瞥向一边,向小姑娘小心翼翼的问到:“小僧虽然与施主相处不久,满打满算还不到一日,可所经历之事太过震撼玄奇。相遇即是缘,小僧修行尚浅,讲不得我与施主此间缘分如何深厚了。如此有缘,不如施主与贫僧交个朋友,以不负此缘,不负此恩情。”
小姑娘顿了顿,有点轻蔑的问到:“如此恩情,仅仅是朋友二字就能一笔带过?”
小和尚顿了顿,抬起头第二次盯住了小姑娘,正声言道:“我在经海泛舟时,曾见麽伽羯恶境有三难天,饥渴天、焚煮天、咎命天。若你我同在恶境,我愿你食我骨肉饮我精血以抗饥渴;披我毛发穿我衣履以抵焚煮;以我遭百鬼众魅炼命伐魂换你以逃咎命……出我说口,入你听耳,不为妄言。”
话音刚落,小和尚食指长出一缕金线,飘飘然朝着小姑娘的食指飞去。接触到小姑娘的手指后慢慢合围收缩,圈圈缠绕,直至包裹住小姑娘的第二指节。
小姑娘抬起手仔细瞧了瞧手上突然出现的异物,发现上边密密匝匝的刻了许多字,竟是刚刚小和尚所言所语。
小和尚脸色微白,但是笑意粲然道:“这就是我对你的诺,如果我背弃上面所说任意一字,就将受到万丝缚身之苦,背弃的越重,束缚的越深。”
看着小姑娘脸色微红,好像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手上出现的东西,安慰道:“只有你我接近,他才会显现。只要你我相距五步以外,它就会隐去无形,绝不妨碍姑娘。”
小和尚试着向后退了三步,小姑娘手上的金戒一瞬间消失无踪,纤葱细指若剥了壳的蛋白一样光洁无物。
小姑娘抚了抚手指,憋着已经通红的脸大声嚷道:“我才不想要这个鬼鬼祟祟的东西在我身上,你快把它弄走,不然我就把你淹进海里喂鲸。”
看着小和尚一脸懵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好像是被吓到了。小姑娘便又自觉理亏,却还是色厉内荏的说道:“有法子就快说,别磨磨唧唧像个小媳妇。”
“若是你解,便是扪心问己是否觉得你我已无亏无欠,如果从心回复已无亏欠,便可散此金丝……”
小和尚顿了顿,随后言道:“如果扪心自问亏欠过深,金丝便会无关相距多远将对方金丝锢住牵来以任由处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小姑娘听完,似是安下心来。又恢复到刚才撞色彩衣飞舞的活泼,笑着对小和尚调侃道:“那以后我说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不要太亏。”
小和尚骚了骚头,也咧着嘴支支吾吾说道:“亏亏欠欠,我也说不出所以然。”
小姑娘看着咧着嘴傻愣愣的小和尚,突然翩身来到他身前,盘腿坐地,一手胳膊肘拄地托脸,另一只手将小和尚拉到身前随她一样盘腿而坐,脸对脸认真瞧起这个小和尚。
小和尚哪经得住这个,倏的挺直腰身,双唇紧紧抿起,闭着眼不敢看眼前这具“红粉骷髅”。
突然脸旁好似行走林间被茂密的竹叶扎了似的,一下一下的刺痛。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却见小姑娘指尖轻轻戳着自己因为紧张的抿唇而绷起的酒窝。
“你的酒窝好好看,我也想要这样的酒窝。不过为什么一边脸有一边没有呢?能不能戳出来一个……”小姑娘呓语着碎碎念到,便念边戳,便戳边念。
小和尚动也不敢动,只能把脸绷的更紧,越来越紧。
“太傻了,没意思,等你有意思了我再来戳酒窝。”小姑娘戳了不知道有多久,又翩然跃起。撞色长裙飘飘摆摆似叠起万千瓣朵,又一瞬间层层顺滑平铺在小姑娘身上。
仙鹤振翅高起,平稳的接住小姑娘,绕着小和尚盘旋几圈,似是依依不舍。
小姑娘红着脸使劲掰正仙鹤的头,口里骂着仙鹤不知羞耻,却仍是抵不住仙鹤盘旋长鸣。
小和尚也红着脸摆了摆手说道:“谢谢鹤兄好意,小僧还有事,就不随你去做客了,改期再登门拜访。”
仙鹤的头不顾小姑娘的阻拦,伸向了小和尚的手,小和尚在小姑娘的虎视下轻轻抚了抚,仙鹤的长喙同样啄了啄小和尚的手,便恋恋不舍的长鸣飞离。
“留着你的酒窝,什么时候我用手戳出来另一个了,就不欠了。”小姑娘大声向地上喊到。
小和尚有点尴尬抬头看着被白鹤遮住的人和隐约飘散的黑色长发,默然不语。
小姑娘若听见他回应似的,心满意足的驾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