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意思?”手的主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道。
听到这个声音,韩姨楞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去而复返的刀仲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攥着灯台,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你跑哪去了!”
“上茅房啊,我说韩姨,你这屋子里头除了这个破沙盘,连个马桶都没有,你是打算憋死我,还是打算熏死我?”
听了刀仲的回答,韩姨默然无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是我疏忽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此时的韩姨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裙摆上还粘着灯油和尘土的污渍,与刀仲初见时的高贵清丽、淡雅雍容的样子天差地别。刀仲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居然还有脸问!大起大落之下,韩姨只觉得自己的心尖儿都气的生疼。
强行压下心中的恼怒,韩姨松开灯台,冷冷道:“没事……你记得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刀仲也正经了起来,略一思忖,开口道:“就目前来看,我感觉两天之内记个七七八八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韩姨直视着刀仲的眼睛重重摇了摇头,“我说了,你要把锦阳刻在脑子里!不光是方向位置,你还要熟悉每一处房子的高度、相差距离,当目的地确定的时候,无论你身在哪里,都能做到笔直的冲过去,因为这样才最快!”
刀仲听的云里雾里,眉头紧皱,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韩姨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东城的猫叔,还有他身后的练气士,那些人的神妙手段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并不是不信任你,除非到了起事之前,否则谁都不可以将完整的计划宣之于口。”
“这么玄么……”刀仲转身看向那个精致的沙盘,“好!既然我答应了郑世经,我就一定会做到!时间紧迫,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对了,待会儿记得给我把马桶送来。”
说完,刀仲就再次站到了沙盘旁边,手里端着碗筷,眼睛瞅着沙盘,不一会儿,身心又都投入到沙盘上,连饭扒拉到了地上,都浑然不觉。
看着刀仲如此专注的模样,韩姨微微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和自己脑海中某个人物重叠在了一起。她似乎明白郑世经为什么选择了刀仲,他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
两天的时间,对于韩姨来说很漫长,对于刀仲来说很短暂。可无论长短,都只是人们而感觉而已,对于时间本身来说,他总是那样恒定且无情,该走过的时候,绝不会停留。
这两天里,刀仲的饮食起居都是韩姨亲自照顾,可就算如此,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超过十句——刀仲实在是太忙了,一座城市所包含的信息几乎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无论是谁,想要在两天的时间内将如此庞大的信息装进脑袋里,都堪称艰难。
刀仲已将自己全部的心力放到了沙盘上面,一笔一笔在脑海中勾勒出锦阳城的形状。这两天的时光对于刀仲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噩梦,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一个巨大的沙盘和四盏昏黄的油灯;饭菜吃到嘴里没有味道,床褥铺在身下不觉柔软,就连闭上眼睛,眼前也是锦阳城的模样。
锁链声再度响起,韩姨端着烛台轻轻地走进密室。看着那个木然杵在沙盘前的少年,她竟是隐隐有一丝心疼。两天前,虽然衣衫破烂,但那是多么精神的一个少年,而现在,因为耗费了大量心力,看起来如此的憔悴,连两腮仿佛都凹了下去。她多想再给这个孩子一些时间,哪怕只是一两个时辰也好,但她却不能这样做,因为郑世经的口信已经到了。
“刀仲,刀仲?”韩姨轻轻唤道。
听见有人说话,木然的刀仲强行将自己从思维的泥沼中抽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缓缓转过头来。
“嗯?”
“世经让你去见他,你已不必再记了……”
“……时间到了么?”刀仲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发木的脸颊,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先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他在等你,不着急。”
走过漆黑的通道,刀仲再一次站在堆满杂物的房间里。眼下正是白天,温和的阳光在刀仲眼里竟是十分刺眼。在暗室里待得久了,竟让他平素能张目对日的双眼变得有些惧光。
“真晃眼啊!”
倚翠听雨的卧房十分舒适,一应家具用的都是最豪华的款式。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崭新又熨帖的衣服,刀仲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吱呀”一声,韩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见沐浴更衣后的刀仲穿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宽背窄腰、英姿勃勃,眼中不由的露出些许欣赏赞许之色——好一个笔挺的少年!
轻轻走过去替刀仲正了正衣摆,韩姨从袖中掏出一根小指粗的线香,点燃后别在刀仲的腰带前面,开口道:
“去信相寺吧,香灭之前,世经都会在双杉树下等你。”
缕缕青烟燃起,带着线香独有的味道,钻进刀仲的鼻子里,让他鼻子有点痒痒的。
“考前小测验啊……”看着那点微微发亮的香火头,刀仲心中暗道。
闭上眼睛,刀仲胸膛渐鼓,将袅袅青烟尽数吸进鼻子里,感受着那带有一丝禅意的味道在胸中慢慢氤氲开来,仿佛自己的干涸紧绷的思绪都在这种香气下得到了滋润。
“嘭!”
重重在窗棂上一拍,房间的窗户应声而开,刀仲毫无征兆地从窗口窜了出去。这是二楼,他就像一只大鸟,张开双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
在落下的短暂过程中,刀仲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整座锦阳城的虚影。
“乙、八四、六五!”
一个普通的数字组合闪过刀仲心头,随着念动,脑海虚影的东北区域亮起了一点星芒。
“丙、一二五、三六!”
又是一个普通的组合,这次虚影的西南上方也出现了一个光点。
两个光点在出现的瞬间相连,形成了一条笔直的光带,将处在光带下的建筑照的格外鲜亮。而那些没有被照住的建筑则变得漆黑无比,念头一灭,就隐入了虚空。
鲜亮的建筑在刀仲的脑海中不断清晰、变大,最终和眼前的一间小屋重叠在一起。一样的鸱吻屋脊,一样的青黛细瓦,就连东墙角上那片翠绿的茑萝,都一模一样。
脚底踩实,青石板坚硬的触感透过薄底快靴清晰地反馈给刀仲,脚弓绷紧,小腿迅速充血,就像一只被压到极致的弹簧,“腾”的一下,刀仲弹了出去。
“走你!”
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刀仲一个纵身跃上面前的屋脊,宛如一只身形硕大的狸猫,轻盈且灵巧地在屋顶上奔跑,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倚翠听雨二楼的窗口,韩姨凭栏而望,追寻着那道迅速且飘逸的身影,嘴角绽开一抹灿烂又明媚的笑,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她又年轻了十岁。
从倚翠听雨到信相寺要经过八条街道、四片民居、三座小桥、两处商业区,以刀仲的脚力若是走正常线路的话大约需要半个多时辰,若是将拥挤的人流也考虑进去,怎么着也得需要一个时辰,在一炷香内赶到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刀仲走的并不是正常线路,两日来的冥思苦记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的成果。根本不需要如何思索,刀仲就在倚翠听雨和信相寺只见画出了一条直线,并精准的描绘出了路线上所有的人工建筑及自然风貌。这几乎相当于替他开了天眼,刀仲甚至觉得自己闭上眼睛也可以在院墙屋脊之间辗转腾挪。
从屋顶上跃下,刀仲准确落在这间民居后院的井沿上,眼前是一堵一人半高的院墙。后腿发力,作势前扑,刀仲就像一只猿猴,伸手在墙头上一撑,“唰”的一下越过了墙头。
墙后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因为有院墙的阻隔,本来有着很大的一片视野盲区,可翻过院墙的刀仲毫无顾忌,连看都不看,直直的向着河心落了下去。
“啪!”
水花轻响,刀仲竟是稳稳地立在水面上,从远处看去就好像一个凭虚而立的高人,说不出的神妙。
透过清澈的水面,刀仲看着脚下隐在水里的石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嘿!真准!”
在暗室的时候,刀仲还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当他真正参照着沙盘在穿行在锦阳城中的时候,他才明白韩姨为什么敢说,这便是锦阳!
穿过一片青翠的竹林,刀仲看见了掩映其间的一抹朱墙——那是信相寺的院墙。低头看看自己腰间,那根信香犹有三分之一。
信相寺院内,一片青翠欲滴的树荫下,郑世经正抬头仰望着斑驳的天空。在他脚边,放着一个古朴的小香炉,其中的香头,竟是已经燃至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