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的石室里,破碎的木箱碎片散落一地;大把大把的银锭堆在地上,就像一座座小小的坟头;一汪小小的血池正缓缓向四周蔓延,殷红的沙山一点点在其中溶解;血池前,一个铁塔般的巨汉静静地矗立在那,头上的封闭的铁盔看起来那么沉重,就像一座雕像,纹丝不动。
气傀不动,刀仲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瘫坐在地上默默调整体内紊乱的气息。
怎么办!刀仲心念直转,可却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和那个阴差阳错死在自己倒下的倒霉练气士相比,眼前这个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的气傀无疑更为致命。
没有情绪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无论是愤怒、恐惧还是兴奋,都会影响一个人的行动。被情绪左右的行动就算不露出破绽,也会留下痕迹,一旦有迹可循,那就有应对的方法。那种不可捉摸的晦涩,才最让人为难。
“敌不动,难道我也不动?”刀仲眉头紧皱,“那这和等死有什么分别?”
双方就这样奇怪的僵持住了。气傀不动刀仲就不敢妄动,刀仲不动气傀无人指挥又感觉不到活动目标,也就不会动。如此一来仿佛构成了一个死循环。
场间莫名其妙冻结的气氛让刀仲周身的关节都感觉有些僵硬,他有些忍不了了。
“不管了!就算死也不能被吓死!”
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刀仲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展现出了对自己身体高超的控制力,就像一只鹰隼,扑向了气傀。手中的砌凤依然锋利雪亮,带着一阵割裂空气产生的异响,狠狠地朝着气傀的脑袋劈了下去!
刀仲一动,气傀马上跟着就动了,幽光一闪,突然就出现在了刀仲的身后,双拳高高地举起。
“完了!”刀仲心头一凉。
下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从刀仲后背传来。气傀的拳头上缠绕着一股旋转的气流,就像一枚高速旋转的巨大钻头,直直撞上了刀仲的后背!
“轰!”
血花飞溅、地板龟裂。只是一瞬间,刀仲上身的衣衫就被绞成了碎片。而他自己,就像一个破麻袋一般,被那种可怕的力道重重砸到地板上,脊柱扭曲、脊背塌陷,眼见是已经绝了生息。
死了?是的,死了。
裤腰带上是拴不住脑袋的,晃荡的久了,总会掉下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气傀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雕塑,铁盔上的晶石也变得暗淡了许多,这间隐秘的地室,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身故的刀仲直到临死的前一刻都没有松开手中的砌凤。这把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的宝刀,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就像一个垂暮的老将,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再被举起的一天。
夜风吹入石室,将火把上的火焰吹的一阵摇动。光影跳动间,砌凤身上那些微不可查的花纹,仿佛幻化成一张扭曲的鬼脸,张着大嘴无声地咆哮着,向这个世界宣泄着自己的不甘与愤懑。
也许是夜风的吹荡,也许是地面的凹陷。那方溶解了无数晶沙的血池,缓缓蔓延到了刀仲地身下。
殷红的鲜血浸住了脚裸、浸住了胸腹、浸住了手腕,最终,浸住了刀仲手中的砌凤。
“呵……”
仿佛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远古传来,一股古老又苍凉的气息渐渐苏醒。
地上的血泊突然极速向着刀仲汇聚,在他身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窝。而旋窝的中心,就是砌凤!
此时的砌凤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鬼,尽情地吞噬着不断涌来的鲜血。刀身上原本为不可查的花纹,此时变得如血一般鲜红!
一缕淡淡的红雾渐渐从刀身上升起覆盖住了刀仲全身。
地上的鲜血越来越稀薄,刀身上的花纹越来越耀眼,刀仲身上的红雾也越来越浓郁。
“咔嚓!”一声轻响,刀仲扭曲的脊柱突然掰直,凹陷的脊背也缓缓鼓了起来。
沉默的气傀对这一切变化恍若未觉,还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最后一丝鲜血也被砌凤吸走,明明已经死透的刀仲蓦然睁开双眼!眼底,一轮银白色的光晕围绕瞳孔四周,不住地跳跃翻滚,宛若活物。
“好热啊……”死而复生的刀仲喃喃自语,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来。
感知到了活动目标,气傀再次发动,又是一个瞬身出现在了刀仲身后,虬龙一般的手臂高高举起!
一样的鬼魅身法,一样的重拳锤击,一切都与刚才情形一般无二,只是这一次,那双缠绕着气流的拳头却迟迟没有砸下去。
不知何时,包裹刀仲的红雾分出了两道雾气,缠绕在气傀身周,就像一道无形的铁链,牢牢将气傀禁锢住。自从现身就所向披靡的气傀竟是被两条有形无质的雾气困住,保持着举起拳头的姿势,浑身颤抖却一动都不能动。
从地上爬起来的刀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着僵直的气傀,眉毛微微挑起,似是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说话间,刀仲围着气傀转了一圈,就像一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一件新鲜的玩具。
“似乎是走的是傀儡术的路子啊……”刀仲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以气血旺盛的活人做成傀儡,挺有创意的,只是这个手艺么……”
刀仲伸手摘下气傀铁盔上的晶石。失去晶石的气傀瞬间失去了动力,皮肤下鼓起的血管也瘪了下去,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变成了一个死物。
“这手艺有点糙啊!”刀仲不屑地评价道。
随手扔掉手中的晶石,好像变得不太一样的刀仲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砌凤,缓缓将刀举至眼前,目光中似有一抹追忆的神色一闪而过。
毫无征兆地,紧紧握住刀柄的手突然松开了,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被松开的砌凤并没有掉下去,而是依然紧紧贴在刀仲的手心上。
“真是烦人!”看着黏在手心的砌凤,刀仲气急败坏地抡圆了胳膊甩来甩去。这看似顽童一般的动作却有着可怕的威势,道道气流随之而起,狂风大作,将周围的银箱吹翻无数。可无论刀仲怎么甩,砌凤还是牢牢贴在他的掌心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尝试只是徒劳,刀仲无奈地停下了尝试,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道:“还是不行啊……不知道这次能出来多久,苦短春晓,可得好好把握!”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刀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轰隆!”
银钩赌坊后院的小柴房突然四分五裂,一道红光从地下激射而出!瞬间就消失在了夜空中,复不可查。
姗姗来迟的猫叔老远就听见了响动,不由大惊失色,带着手下冲进自己赌场里,可惜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地的死尸和一片废墟。
清晨,一缕灿烂地朝阳射在了郑世经憔悴的脸上,将他晃得有些失神。
无论昨夜多么的惊心动魄,眼下都已经过去,苦苦等待结果的郑世经一夜没睡。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无论成败,都只有亲耳听到才能安心。
门帘缓缓撩起,卓文清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见卓文清,郑世经眼神一凝,沉声道:“找到了么?”
卓文清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猫叔那边什么动静?”
“手下全都散出去了,全城搜捕。”
听到这个消息,郑世经松了一口气,顿了一顿,吩咐道:“继续找!一定要在猫叔前头找到刀仲!”
卓文清点了点头,略一犹豫,还是开口说道:“从猫叔的反应看,这事十有八九应该是成了……刀仲既然得手,却又没来找咱们,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郑世经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事关重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这个刀仲在三姐那还有牵扯,若是丢了,始终是个麻烦,所以一定要找到。”
“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找。”说完,卓文清离开了房间。
卓文清一走,房间里又只剩郑世经一个人了。一夜未睡的他神经一直绷的很紧,得知事情很可能已经成功之后,竟是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缓缓端起手边的浓茶,凑到嘴边的时候郑世经才愕然发现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
轻轻叹了口气,郑世经喃喃自语道:“刀仲,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到底在哪呢?”
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是刮不到普通人头上的,无论昨夜有过多么惨烈的厮杀,天一亮,生活还是要如往常一般继续。
百酌居的后院,一个小伙哈欠连天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小伙是负责上货的伙计,每天早晨,他都要早早地从酒窖里搬一些酒上到店面里,供店里一天的消耗。
拍了拍睡麻了脸蛋,小伙幽幽发出一声感叹:“天天都是这样,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抱怨归抱怨,可工作还是得做,要是被掌柜发现自己偷懒,那可就不是抱怨能顶用的了。
拖着沉沉的身子,小伙懒懒散散地挪到酒窖门口伙,摸出钥匙,准备开门。睡眼惺忪的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酒窖和往常有一些不同。下意识地扭头往旁边一看,小伙顿时呆住了。
原本平整的黄泥墙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大洞,一人来高,就像一个正在换牙的孩子的嘴,张得大大的,四面漏风。
“这……这是遭贼了?”
小伙瞬间清醒了过来,侧耳细听,好像还有呼噜声从洞里传来。
“好啊!你个王八蛋,偷完了酒还敢睡在窖里?老子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根扁担,小伙蹑手蹑脚地踱到洞旁,探头往里一看。
只见七八个半人高的酒坛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个上身赤裸、手握长刀的少年横卧在这些酒坛子上,正睡的无比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