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没有人会留意衣着普通的三人。
江中船只南北往来,川流不息,水面上货船居多,约莫占了七成,剩下三成中有两成左右是客船,那最后一成,大多载着的都是富甲一方,财大气粗的土地主。
去姑苏的水路耗时颇久,吕暮秋身上还带着伤势,李太阿丝毫没有多想,便不假思索雇了一艘大小适宜,做工精致的乌甲船。
乌甲船产自幽州境内的江水两岸,因形似龟甲,通体乌黑,故而得名乌甲。
昔日先皇御驾亲征,途经幽州,远远看见静静卧在北澜江中的乌甲船,以为是江中妖兽,当即勒马,遥遥指向江面,询问当时还是六品校尉的何北戎道:“江中大鼋是何等妖兽?为何此前朕从未听闻?”
何北戎不用去看便知道先皇所说的是江中的乌甲船,但这位年轻校尉还是踮脚“全神贯注”观望了片刻。
身着软甲的何北戎单膝跪地,稽首恭敬道:“那江中巨-物,皇上是认得的,幽州位于我朝北方,每至寒冬,幽州境内的江面都会结上四指厚的坚冰,寻常船只破冰不得,这种处境下,货物难以运送,百姓不可渡船。三年前上任的王州牧见此情形,当即下令招来幽州内所有的能工巧匠,耗时三月有余,这才造就了皇上眼中的大鼋。”
正值壮年的先皇略一思索,拍了拍胯下颇为焦躁战马的脖子,恍然道:“朕道是何物,原来是愚生那孩子鼓捣出来的,朕还记得工部的陆尚书,还有兵部的陈尚书曾经与朕谈论过,想要为各地水军都备上,朕约莫算了算,国库根本禁不起这样折腾,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乌甲船造价昂贵,因而数量十分稀少。
虽然兰陵城中码头上有两艘乌甲船是空闲着的,但李太阿还是耗费了千两白银,乌甲船的主人才勉强愿意将乌甲船借给李太阿一个月。
登上乌甲船,体会着脚心传来的稳重感,李太阿在心中暗暗窃喜:得亏寻常人坐不起这乌甲船,若不是几个月没开张,怕是再多花一千两银子也雇不来这船。
船上没什么人,除李太阿三人外,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掌舵人。
本来船上还应该有照料几人的侍女,但吕暮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站在李太阿身后将所有的侍女“请”了下去。
从吕西韦培养出的探子那儿得来的消息,宣武军只有百人前锋到了兰陵,剩下的数千兵马走的官道,如今还在陵州以东。
青华山地处丽州西北,宣武军最少还需要耗费半个月的光景,才能来到兰陵城。
因而李太阿打算在此期间,将吕暮秋和龚宏武送到姑苏城,随后独身一人乘船而返。
乌甲船黑色船体之下,是聚气境的成年水中灵兽,对于这等灵兽来说,半月时日,日夜兼程,在兰陵和姑苏赶个来回,绝对不在话下。
——
兰陵城中,一处磅礴恢宏的府邸里,白若黎慵懒地窝在玉石雕刻翡翠镶嵌的座椅上,时而目露凶光,瞥过匍匐在地上体态臃肿的男人。
跪在地上的胖子把额头紧紧贴在兽皮毯上,身体抖若筛糠,脖颈处渗出的汗水倒流,浸湿了头发。
白若黎并未像往常一样穿着雪白长裙,上身换上了一件黑色贴身软甲,自脖颈之下蔓延到小臂、腰肢。
裙子长至膝盖,小腿包裹着蚕丝袜,亦是黑色。
相较于平常,白若黎此时更为魅惑诱人,也更为危险!
长厅外有一身着锦衣的年轻男人倒在血泊中,显然已经断气,再观其面庞,双瞳中的眼珠全部被挖出。
“肥痴,那船上的瓷器,是你的,还是我的?”白若黎居高临下,淡淡问道。
胖子连忙磕头,动作果断,即便地面上铺着厚毯,胖子叩首砸下去的声音依旧清晰传入白若黎的耳中。
石头和蔡杰站在胖子右边侧,两人大气不敢出,片语不敢言,老老实实将双手负在身前,眼光向下,颇为怜悯地注视着地上肥胖的身影。
白若黎对胖子“诚心”的叩首毫无兴致,神色不耐烦地走下主座,一脚踢过去,冷声道:“胆小如鼠,祸害一个!”
胖子被踢翻在地,如惊弓之鸟般向后飞快退去,双手挥舞在身前,紧闭着眼睛,嘴中胡言乱语:“不要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把家产全部送给你,求你千万别杀我!”
白若黎懒得继续跟吓得屁滚尿流的胖子扯皮,将胖子踩在脚下,轻声道:“姜游,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死了便死了。你想要命,但你也贪财,所以你是小人,小人不好用,但好杀。”
姜游顿时痛哭流涕道:“小人是泼皮无赖,小人是大奸大恶之辈,小人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但小人愿意改过自新,重头做人!”
白若黎弯下身子,眯眼笑道:“我就要你做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可以欺男霸女,聚敛钱财,但你得给我找个人。”
姜游愣住片刻,颤声问道:“姜展?”
白若黎满意起身,向身旁招手道:“蔡杰。”
缩在石头身后的蔡杰闻声连忙上前,白若黎看着姜游指着蔡杰道:“让蔡杰跟在你身边,我给你五年,把你的家产翻一番,五年之间,你做恶事,不可连累蔡杰,我要你一步一步在兰陵城中为蔡杰打造一份不输于你家产的产业,交给蔡杰。”
姜游果断点头,承诺道:“五年后,兰陵城中,姜、蔡两家坐大。”
白若黎点点头,手上掐出一个蝶印,自姜游的头顶缓缓落下。
曾经去过西方苗疆的姜游隐约能够猜出,白若黎所施展的术法,与蛊术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
将锁神印放进姜游灵台后,白若黎素手轻挥,姜游缓缓闭上眼睛,栽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再次坐到主座之上,白若黎嘱咐蔡杰道:“五年之内,培养五十个谍子出来,最少要有十名心腹,务必心智身手忠心皆是上乘,剩余之人,心智身手可略差一等,但必须绝对忠心!”
蔡杰难以置信地望着白若黎,迟疑道:“即便有姜游的家产,我又怎么去找这五十人呢?”
白若黎朝着地上的姜游努努嘴道:“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缺德事都给他去做,你要人,他就能给你找来。”
石头忍不住问道:“蔡杰这小子多大本事,我心中是一清二楚的,要说跑腿打杂这种事,做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的,至于这种收拢人心,培养心腹的差事,我总觉得放心不下让他一人来做。”
白若黎向石头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急什么,蔡杰性子小心稳重,绝对不会让自己立在危墙之下,但你这毛糙性子,要不了五年,甚至三年都不到,即便有姜游护着,你努力拾掇起来的人马怕是也得变得七零八落。”
眼角的余光落在姜游身上,白若黎娓娓说道:“这姜游的兄长,姜展,在陵州做了个致果校尉,官居七品,他们兄弟二人,一人参军,一人从商,相辅相成,因而这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正所谓蛇鼠一窝,蔡杰在此置办财务,你就跟着姜展去军中耍上几年。”
石头憨厚一笑,继而问道:“军中不比民间,凡事都要小心为上,蔡杰在这兰陵城中尚且能暗箱操作,我若是到了军中,官阶晋升都要向上报备,若是没有真本事,根本攒不出战功,别说五年,即便再来五年,也捞不到个官当。”
白若黎背对着二人走出大堂,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五年时间,不混成个六品的小武将,那也只能怪我看走眼了。”
石头脸色为难,对身旁的蔡杰抱怨道:“就五年,这得拿多少人头,换多少战功,才能坐到六品武将的位置上!”
——
灵竹苑中,雨朝颜攥着一只鸽子走向秦湘子,杨辰昊身着宽松长袍,跟在雨朝颜身后。
秦湘子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摊开信纸,粗略扫了一眼。
秦湘子扬了扬手中薄纸,温醇笑道:“太阿那小子的。”
郁春秋拿过来信,飞快看了一遍,轻声笑道:“这小子,老夫早就知道他不会脚底抹油,果然不出我所料呀!”
杨辰昊不禁暗暗嘀咕:前几日您还是暴跳如雷,扬言要打断人家的腿,这才过了几日,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
郁春秋指着信纸最下边的两行小字,神态嘚瑟道:“这小子还算心细,平日里见他一副小流氓的模样,这种时候却也挺实在的。”
雨朝颜不去看信上文字也粗略知道个大概,柔声夸赞道:“太阿着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呢。”
秦湘子认可地点了下头,随后额上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星落那老东西压在东北,现在三千宣武军还有十余日就可以直压山北,古枪道是老祖宗留下的基业,断然是不能弃之而奔逃的,十余日之后,咱们可就没退路了啊!”
杨辰昊怒视北方,厉声喝到:“那我们便先发制人,将星辰宗那一帮狗贼给打回去,也给他们看看什么是古枪道千年的底蕴。”
雨朝颜怒其不争地瞪了眼杨辰昊,耐心说教道:“你这孩子,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这道理是不是早就教你了,动辄就要与人交战,咱们古枪道是千年古派,可星辰宗也是个几百年的老宗门了,底蕴之事,万万不可妄言。”
郁春秋也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好小子,这脾性,像我,若仅是两家宗门恩怨,打便打了,但是现在朝廷也掺和进来了,要不想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便不可轻举妄动。”
杨辰昊心中实在憋屈,焦躁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不成就老老实实站着任由人家欺负?”
秦湘子微微一笑,轻声道:“稍安勿躁,咱们古枪道虽然不屑用那些低三下四的把式,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再者说,他们要给咱们扣帽子,也得有个由头不是,他们要李太阿,我们便把太阿送他们。”
郁春秋故作神秘,坏笑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