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白衣女子,慢慢跪下身去,整个奉天殿,除了静汐和她的十四个影卫。天启的天子,王爷,皇后,公主,大臣,将士,百姓……悉数下跪。
再冷硬的心也经不住此情此景的撼动,更何况是静汐。一个女子,得到的是一个帝王才能享有的跪拜。而他们所求,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静汐想过自己当着玉皓辰的面杀了玉皓轩,然后玉皓辰再杀了自己,不过是一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但她却没料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面对这么多人,让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些人,从来不怕别人打他骂他伤害他,唯独怕别人对自己好。因为这样,她就没办法狠下心来,因为这样,她便会被这些好牵绊。
清冷的目光淡然悠远,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来回,最后幽幽缓缓地落到了玉皓辰的身上,玉皓辰亦望着她,目光之中的温柔和伤痛混杂交织,凝结成眼眸里的黯淡和失落。
“你们以为下跪,我就会罢手吗?”静汐提剑的手有些发颤。
玉皓辰的叹息里的忧伤弥漫:“你会不会罢手本王不知道,本王知道的是自己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和大臣死在这里,或许,本王可以看着你杀了皇兄和大臣,然后本王再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语气里透着无奈,轻轻浅浅:“但本王很清楚,本王不愿看见皇兄死,而要亲手杀你,本王更下不了手……”
真的爱上一个人,纵然她犯再大的错,再伤害自己,都不可能下得去手,杀了她,自己的心也会痛。
静汐移开眼眸,不再看他,怕看见他眼底的悲哀,怕看见他眼底浓浓的痴情。
“你知道本王知道你没失忆时是什么感觉?除了心痛,更多的是庆幸。没有人愿意活在假象中,你可以假装失忆,假装爱本王,可那个人不是你,情愿你一直冷淡本王也不愿被你欺骗。”玉皓辰的嘴角微颤,比起欺骗带给他的幸福,他情愿面对现实给他的痛苦。
“本王很想知道,在你心里可曾对本王为你所做的一切有过一点点感动?”
她在决定报复自己的时候,可曾生出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他记得她喝药时皱眉头的样子,记得自己喂她吃甜枣的甜蜜,记得她给自己包扎伤口时的小心翼翼,记得她蹦蹦跳跳吵来吵去的模样,记得他们月下相拥的安宁,记得拥她入眠的温暖……
这些,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可曾记得?
他也记得她曾经对自己冷冰冰的模样,记得她毫不犹豫刺自己的一刀,记得大婚之夜她在自己身下挣扎反抗,记得她生病时脸色苍白的样子,记得她淡然自若靠在榻上小憩,记得她对自己的冷言冷语……
记忆如流水般在脑海中川流而过,玉皓辰突然间觉得,那些所谓的甜蜜都成了笑话,真正的谭静汐何曾对他好言相待过。越是想,那些温暖的记忆越是模糊,而她冷淡疏远的样子越是倍加清晰。
场面僵持,静汐默然而立,没有回答玉皓辰的任何话,玉皓辰黯然垂首,自嘲地笑了笑,又抬起头凝视静汐:“本王还真是傻,傻到被你骗。本王也早就应该想到就算楚墨麟没死,你也早就准备好要报复了,不然何至于假装什么都忘记。”
殿内的人都默不作声,听着玉皓辰悲伤的语气,忽然间觉得晋王有些可怜。这里的大臣,一大半人都曾经上奏请旨处置晋王妃,但每次都被皇上和晋王压了下来,晋王对晋王妃的宠爱,有目共睹。堂堂晋王竟对一个女人痴情至此,也实在令人感叹。
其中一个大臣深深叩首,老泪纵横:“晋王妃,不管王爷和你之间有什么心结,可王爷对你是真心的啊。”
“是啊,是啊,王爷对你是真心的。”众人纷纷附和。
“你若真的是燕夏皇后,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战争的残酷,你真的忍心看着那么多百姓因战乱而苦吗?你看看战场上,马革裹尸,血流成河,再看看民间,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去看看现在的京城,到处都是落难的百姓,看着他们,你于心何忍!”
一个个声音在耳边盘旋,战乱之苦,静汐不是没有经历过,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去看罢了。
大臣们和天启的将士不停地朝静汐磕头,很多人的额头都磕得青紫。凌雪衣望着静汐默然不应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在挣扎,在矛盾,在犹豫,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走近白衣女子。
自我保护早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一旦有危险靠近,她便会及时防备。可静汐并没有阻止凌雪衣的靠近,潜意识里,她很清楚,凌雪衣是不会伤害她的。
凌雪衣温柔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地拉起静汐的手,在她的手心写字:静汐,放过他们,好吗?
“放了他们能让他活过来吗?”静汐蹙眉,轻咬嘴唇,固执而倔强。
那隐忍的表情令凌雪衣心疼无比:可杀了他们,就能让他活过来了吗?他爱你没错,但他不顾臣子反对,不顾天下安宁,带兵攻打天启,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行为吗?他若不来,会坠崖吗?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你为了他一个人的命,已经让天启国数万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死的死,伤的伤,也该够了。该放下的事情就放下,为什么要揪着不放!
“你没资格说他,更没资格说我!”静汐一把甩开凌雪衣的手,在他的耳边压低嗓音道,“你口口声声劝我放下,那你放下过吗?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为什么阿烈临死时都不肯去看他一眼?你知道他写那封信给你的时候中途昏过去多少次,昏了睡,睡醒了又继续写,坚持不肯让人代笔,你理解过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吗?”
楚腾烈走后,常泰公公曾经抹着眼泪告诉静汐,短短的一封信,楚腾烈写了整整一天,常泰看不下去,想代写,可楚腾烈不让,说这是他写给儿子的东西,不想假手于人。
快马加鞭将信送给凌雪衣,只望能死前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可结果呢?楚腾烈到死都没有等到凌雪衣,凌雪衣若是放下了,原谅了楚腾烈,为何不肯看他最后一眼。
凌雪衣浑身一震,半晌无语。
沉默了许久,忽然间一把抓起静汐手中的剑,直指自己的胸口,锋利的剑割破了凌雪衣的手,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凌雪衣的衣角,缓缓晕开……
“凌雪衣!”玉珠儿心疼得要命,很想上前去,却被独孤影拉住。
凌雪衣望着静汐,张开嘴:对楚腾烈的事,我无话可说。但今天你若要杀他们,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凌雪衣发不出声音,但静汐看懂了他说什么。鲜红的血珠刺痛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凌雪衣,声线颤抖:“为什么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