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诊所上班的同一天,杰昂和他的父母一起去了同样位于佐敦道、离我上班的华英诊所三站距离的广华医院上班。
私家医院下班没有公立医院准时,当我拾掇好准备下班的时候,我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六点钟了。我拿起内部员工盒饭准备坐到休息室去吃饭。才走了两步,我就看见杰昂从诊所的大门口走了进来。他行色匆匆,老远就叫住了我:“嗨!若离!咱们一起出去吃顿饭怎么样?”
我看着手中的盒饭摇了摇头。杰昂过来一把抢走了我手中的饭盒,“嗨!你这人怎么搞的?我们第一天上班不值得庆祝吗?”
我思考了一下,很坦白地告诉他:“我没有多少钱。”“我请你!”他回答得很干脆,好像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我。我伸手想从他手中抢回那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饭盒,他一让错开了我的争抢,我扑了个空,只好对他说:“凭什么你要请我?”
杰昂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他耸了耸后对我说:“不为什么,就是想有个人陪我庆祝我二十二年正式上班,你不想我以后永远上班顺利吗?”
是的,二十二年第一次出来工作赚钱是应该值得庆祝,于是,我决定改变主意。我向来顽皮,所以我故意刁难他,“你没有想过请我吃饭,对不对?”
“亲爱的若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杰昂耸着肩叫苦,“我今天一天都在想我应该用怎样的方式请你吃饭你才不会拒绝我的邀请。”
“你不会打电话?”我侧着头问他,眼神充满了挑逗的韵味。杰昂突然靠近我,悄声对我说:“我想过,可我怕你拒绝我,所以我决定下班亲自过来和你说。”
我说“杰昂!你真聪明!你要是打电话来,我肯定一准逃跑了。”我说完,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若离!我没车!你肯跟我挤巴士吗?”杰昂突然问我。说真话,挤巴士我没所谓,不过我受不了饿,我说挤就挤吧,不过得让我先吃几口饭,我这人一饿就心慌发软。杰昂审视了我一眼,大概他看我不像在跟他开玩笑,于是,他把手中的饭盒还给了我。我也不管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我就那样当着他的面狠吃起来,杰昂望着饿鬼投胎的样子,在我身边说:“若离!你应该吃点朱古力。既然你一饿就心慌手脚发软,可能容易低血糖。”我把饭盒盖回去,杰昂善解人意,适时地递了一张纸巾给我,我抹着嘴说:“哇!你还劝我吃朱古力,你不知道我以前才九十来斤,现在我有一百一十斤了。我以前天天想增肥,现在我天天想减肥,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减什么肥,你这么高一百一十斤一点也不重,你知道我姑姑有多重吗?”我扁着嘴摇了摇头。“二百三十斤!”杰昂接着补充说:“你看我姑父不是一样爱着她吗?”
我望了望休息室,这会杰昂的姑姑与姑父正在那儿吃晚饭呢。不错!他们俩看上去挺恩爱的。
那晚,我从餐厅的玻璃窗朝马路上望,看见了满街上闪着星光的长龙,还有那五颜六色的彩灯与汽车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我把目光收回来,恰巧遇上了杰昂的目光,就像电光火石,我们的眼前火星四溅。“若离!领了工资请我吃饭。”杰昂的话像命令更像是在邀请我。他的眼神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显得温情而暗昧。
“我下次请你吃中餐!”我望着面前的牛油面包皱着眉头说。不知为什么那牛油的味道让我老想反胃,为了使自己不至于失去了淑女风度,我极力忍耐着。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纯粹的大陆人,可能不习惯吃西餐。”杰昂最终捕捉到了我欲吃却无法下咽的难受表情。
我把一块咖喱鸡块强行吞进肚里,胃液不停上翻,我连忙把一杯微酸的柠檬水灌进肚里,才不至于当着杰昂的面把胃里的东西翻搅出来。杰昂探究似的望着我的脸好一阵没有说话,最后他提议“不合胃口别强吃,我带你去吃路边的烧烤怎么样?”一想到香辣的味道,我就直流口水,我站了起来,“是不是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就有得吃?”
“如果你不介意走路的话,我想是的。”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肥,不能再这样不运动整天就会吃,长此下去,我想我迟早会连自己也不会认识我自己了。
我的手上抓着还没有吃剩完的羊肉串,与杰昂操直径走在回他家的路上。我们那会转进了一条微暗的巷子里。那些林荫道上的大电灯杆——林荫道上的月亮,已经照不到这里,掠过稀疏闪烁的灯光,我看见了黑色的天幕与点点繁星。小巷不时有音乐与谈笑声传出来,那些声音从某种看不见的地方或者是房间传出来,我找不出声音的源头到底在哪,我只看见或黄或红的点点灯光在闪烁。
我一直以为香港的治安很好,所以我毫无戒备地与杰昂走在小巷里。那些小巷里稀稀疏疏地站着一些年轻而又妖娆的女子,我和杰昂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说什么。杰昂小声告诉我她们很多都是从大陆偷渡过来的小姐,在香港赚些钱以后再跑回大陆老家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小巷里传出来,“喂!小姐!陪我们玩玩怎么样?”我从身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我将整个身子扭到了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身后出现了几个纹身的男人,他们大多在二十岁左右,有的头发很长,有的耳朵以上的头皮刮得滑光,只剩下一些不够两公分的头发竖立在头顶,活像一排竖立的马鬃。
杰昂像我一样朝后望,他迅速把头转到我耳边,并拿起我的手小声对我说:“若离!别理那些小混蛋。”
我把身子扭回去面向刚才的方向,我和杰昂双双暗暗加快了步伐,希望可以快点离开那儿。我的感觉很灵敏,我知道后面那几只狗还跟在我们的后面。我对杰昂说:“他们会怎么样?我们要不要报警?”
杰昂说他以前和女朋友走过这里从没有人这样过。还是少惹麻烦快点走吧。于是,我和他小跑起来。
我们后面的脚步声同样响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回旋,一直传去很远。“喂!北妹!哥们叫你呢!你跑什么?”后面的声音传过来,他们的身影同时贴了过来。
我蓦然转过身来,怒视着他们。那几个男人贱笑着将我和杰昂围在中间,我数了数,他们总共五个人。五个小亮仔,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五只肉丸子而已。
杰昂将我拖过一边,他护着我,“你们做什么?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你让她告诉我们这是哪?往左是哪?往右是哪?往前是哪往后是哪?”有一个身穿红背心,手臂上纹有一条蛇或者龙之类的东西的男人突然问我。我现在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可能以为我是大陆来的野鸡,来他们地盘抢食来了。所以他们想来教训我。不过我真的答不出他们提出来的问题。
一个发型超怪超短的男子从后面摸出一把小刀来,慢慢地好像在修理他的手指甲,其实他是在变相威胁我,我很清楚。
“我刚来这里工作,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尽量使语气和顺,平静地对他们说。
“一个女人刚来这里就和一个洋鬼子勾搭在一起,你说你和她们不是一路货吗?不如你到我们社团来,哥保证没人敢欺负你。”那男人说话的时候指了指周围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妖娆女子,又用拳头在左胸敲了两下胸口。我醒悟过来,他们是宏帮的人。
我不想钟宏滔知道我到了香港,所以我没有还他们的礼,我说“兄弟,我在华英诊所上班,我真不是做小姐的。”
对方也许知道华英诊所的名号,所以他们问了我的名字,再打了一个电话后决定放我走。“靓妹!我们记住你了!你要是敢来我们的地盘,随时欢迎!不过得先交够了保护费哥才会让你发财。”那个红背心男人最后说。
我和杰昂离开那儿后,杰昂不停自责,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带我去那些阴暗的地方了,以前虽然知道那里有些古惑仔和站街女,但他们从没过来骚扰过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我对他说我的样子一看就是大陆妹,而你那女朋友是混血儿,他们肯定不会这样骚扰她啦。
我和杰昂回到他们的家,他的父母已经回去了,杰昂跟他们说起这件事,那对洋鬼子用英语狠狠地训斥了杰昂一顿。而杰昂第二天告诉他姑父的时候,他姑父竟然表情平静得就像我们当晚遇见的是只老鼠,根本不值得太惊小怪。他淡淡地说:“若离你做得对,你跟他们说你在我那诊所上班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
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解释,只说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我有点害怕,我害怕他也是洪帮的人。洪帮的人那么讲义气,我想香港的洪帮压根就没全歼,只是抓到那晚参与了毒品交易的人而已吧。我只听说钟宏滔与海豹一起被判终身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