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四合院里长大的孩子，简单的透着单纯。
小时站在四合院里，望着的是蔚蓝色的天空，看见的以为是全世界。
那时，我看不见离别，看不见世间的沧桑无力。
苏奕，穆谣，我，没有经历过分离，哪怕是短暂的分离。我们从没有想过丢掉任何人，三个人相守的是一辈子。
幼年的我们，毫无忌讳，只有彼此。
靠着穆谣爸爸的关系，小学到初中我们都是一个班级。我和苏奕一直都是受穆谣家照顾。也是初中那年，我认识了唐可。
初见唐可，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露着干净的额头。清晨脱俗，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乖巧的站在穆谣的右手边，还礼貌的对我微笑。
她说，“苏念，想不到你和我长得一样好看。”然后调皮的吐吐舌头，顺势挽起我的胳膊，晃来晃去的。
我很喜欢她，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她没有别的姑娘那些矫情。
第一次目睹她的壮举是在学校的食堂。
当时穆谣、苏奕还有我正在悠闲的享受着丰盛的午餐。她像一阵疾风冲到我旁边坐下，望着我对面的苏奕。接着她又不顾我们惊讶的表情，理直气壮的说道：
“苏奕，我喜欢你。”
“我实在憋不住了，如果现在我不说出来，今天晚上很有可能就窒息而亡了。还有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话落，她拿起我右手边的冰水一饮而尽，然后留给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看见她那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但是我却对她印象更加深刻。
苏奕好似惊吓过度一样，呆滞的望着我和穆谣傻笑。那时我以为苏奕是喜欢唐可的，所有的男生都喜欢身材窈窕的女孩，更何况唐可还有那么一张精致的脸。
后来的日子，唐可就水到渠成的和我们打成一片，而我们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喜欢苏奕的事。
可是我知道，她望向苏奕的目光和我一样。
我承认，在唐可对苏奕表白之后，我心里混乱出许多错中复杂的情感，后来我才知道那与喜欢有关。
我越过时间，也蜕变成了身材窈窕，受人追捧的女孩。妈妈对我也越来越严厉，甚至包括我和苏奕见面。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懂叛逆。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世了，在我眼里妈妈就是天，妈妈说的话就是古代皇帝的圣旨。
妈妈反对我和苏奕经常见面，却给了我很多和穆谣独处的时间。
她说，“小孩子要为自己的以后考虑。”
我知道，她想让我和穆谣有个结果。
穆谣家境优越，成绩好，而且穆爸爸和穆妈妈都很喜欢我，最重要的是穆谣的爸爸有钱有势。
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我喜欢的人是苏奕，我将他放在我最珍贵的心里。
苏奕第一次拉起我的手，在穆谣生病没去上学的日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爱情的声音。
我乖乖的跟着他走，望着他的侧脸。我很想抬起头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牵我的手。
最后我没有问，也不敢问。我怕有些东西一触碰就会消失不见了。
原本看似美好的事情，会经不住现实的考验。
我们就那样牵着手，他没有看向我，我也没有看向他。我不知道苏奕是否和我一样，在牵我的手的时候，内心有一丝雀跃。
走到家门口时，苏奕偷偷的塞给我一封信，他说千万别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我微笑的点点头，说好。
他笑着拍拍我的头，“明天见。”说完，他很快的消失在雨幕中。
那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背影，高高的，廋廋的，好像随时会被狂风带走。
但是那是孤傲的，神秘的。
穆谣一家人在我家里聚餐，似乎说着什么喜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看起来，穆谣的感冒好多了。
我放下书包，向穆爸爸和穆妈妈问好。
妈妈忙着拉过我的手，笑道，“小念啊，四合院要动迁了，我们要搬到楼上去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而是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四合院要分开了，是不是我和苏奕就要分开了。
饭桌上，他们还是在畅谈着动迁的事情，我却一直扒着碗里的饭。
我害怕，我害怕本来可以开始的感情要被分散。
我也恐惧，我们三个分开了会是怎样过。
我抬头，轻轻的拽了穆谣的衣角，
“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我和苏奕还有你？”
他笑而不语，接着往我的碗里夹了一些菜。我看见穆谣的笑容，突然很生气，他一点惶恐的感觉都没有，是不是对于他来说，我们一直相守的承诺只是个不起眼的玩笑话。
一瞬间，我感觉眼睛里的东西越积越多，只要眨眼就可轻轻坠落。
是不是面对分离只有我一个人是如此的心情，而他们都无所谓，他们只是在乎，会不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后来，穆爸爸又说了很多家常话，说这边一动迁，他们一家人就会搬到新加坡去。还希望我和妈妈一同过去，也好有个照应。我浑浑噩噩的熬到晚上，忘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手里握着的热水，一直到冰凉。
外面月色苍凉，衬托着沉寂的夜，还有星星点点的雨水。
我就在窗边静静地望着，透过被雨水迷糊的窗，望向苏奕的家门口。
忽然想起他塞给我的信，我起身去书包里翻看，那封信却不翼而飞。我慌张的跑到家门口去找，开门的瞬间我看见妈妈被激怒的脸和苏奕惊慌失措的脸。
苏奕就站在我面前，眼睛里透出的空洞，吞噬着我看不见的情绪。
他似乎有一丝愤怒，好像是怒斥为何我要将信拿给妈妈看。
我努力地摇摇头，告诉他我不知道信会被妈妈发现。
而妈妈手里正握着他写给我的信，并转身看向我。
我猜到妈妈一定是看了信，才跑去找苏奕的。
信里的内容，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或许是他对我的喜欢，或许只是一些琐事，或许是他喜欢另一个女生对我讲起的烦心事……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了解，看不见。
妈妈伸手扇了我一记耳光，大声的怒斥我。那声音格外刺耳，引来四合院里的所有人。
苏奕就站在我面前，我却感觉他距离我有一个银河系的距离。
我望着他，眼泪直流。我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妈妈对苏奕说了什么。
我直直的望向妈妈，“妈妈，我喜欢苏奕，我不愿意和穆谣走。”
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我知道我这是在违背她的意愿。可是我不能背叛自己的感情，哪怕苏奕不喜欢我，妈妈不认同我。
“妈，我要和苏奕在一起。希望你别逼我。”
我一直都是个言听计从的孩子，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样放弃我的感情。接着妈妈又指着苏奕喊道，
“苏奕，你要是喜欢小念就让他和穆谣走。你什么也给不了她。苏奕，以后你给我离苏念远点，别再来找苏念了。你应该知道你什么也给不了她。”
妈妈又望向苏奕，冷笑道，“哼，苏念马上就要和穆谣离开这里了，想和小念在一起，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我跪在地上，哀怜的乞求妈妈，“求求你，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苏奕。我不要走。”
我忘记看苏奕的表情，我看不到他脸上挂满的泪痕。
我跪在地上哀嚎，院子里的人开始切切私语。
一部分人来劝妈妈，一部分的人来拉我。
我挣脱束缚，转身跑进屋里，在桌上取出水果刀。
如果，让我舍弃我爱的，我宁愿去死，也不会选择一个我不爱的。
我在众人惊恐的眼神里拿起刀，放在手腕上，我看见刀子被月亮照射后反射出的光，是刺眼的，苍凉的。
我是害怕的，但也是决绝的。
刀子接触到皮肤时，袭来的温度是冰凉的，让我不寒而栗。
我忘记眼泪是怎样在那缓缓的流淌着，我凄楚的望着苏奕和妈妈，站在我旁边的穆谣。他们身后还有很多人，是我出生就在的。
“妈，如果你非要逼我，那么只能这么做了。我喜欢苏奕是我一个人的事，和他无关。你不要逼迫他，他是无辜的。”
穆谣就站在我旁边，我完全不管不顾别人是怎么看我，我就是不能。
我没办法不尊重自己的想法，无可奈何，不能不如此。
我不顾周围人的劝阻，不顾妈妈的嚎啕声，我只有抱着刀，捍卫自己，才能证明我不愿意离开这里的决心。
穆谣和苏奕几乎是同时跑过来抢我手里的刀，我们三个用力争夺着，看不清是谁鲜红的血液滚滚袭来，然后有浓浓的血腥味。。
刺鼻的血腥味，随着空气飘散开。
周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我们被分离开，沾满鲜血的水果刀跌落在地上。
身上沾满了鲜血，空气里都是鲜血的味道，让人有些作呕的冲动。
我们的手被仔细的检查着，最后是苏妈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接着就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受伤的人是苏奕，我们手上沾满的是苏奕的鲜血。
我们纷纷看向苏奕，他并没有哭，而是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鲜血从他的右手腕直流，流动到裤子上，地上，我开始发疯一样冲过去捂住他受伤的手腕。
穆爸爸快速的把他抱上车，我也尾随着跟上去。
我开始语无伦次，浑身发抖。
我说“苏奕，你哭吧。我知道你疼。”
“苏奕，我给你唱歌吧。”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苏奕，对不起，都怪我，苏奕，你别怕，我牵着你，我抱着你。”
我由低声啜泣开始到嚎啕大哭，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越来越看不清他的样子。
直到我被隔离在厚重的手术门外。
穆爸爸一直在抱着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闻不顾穆爸爸的劝阻，眼泪一直一直的流。
苏妈妈在一边大声的祈祷，我听过各种祈祷，但是苏妈妈的祈祷是我听过最漫长，最让人难过的祈祷。
我看着手术室急救的灯亮着，就那么刺眼。刺得我眼泪一直一直的流。
苏奕，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会一直活着。
你说过，穆谣，你和我会一直在一起。没有分离，你有没有记得？
我好像经历过无数个世纪，漫长而又焦虑的等待。等待的同时，是无尽的痛苦。
直到手术灯熄灭，我再也没看见苏奕从那里出来。
我看见医生抱歉的脸，无奈的摇头，和一句“家属节哀顺变”，接着就是苏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重重的跌坐在地上，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医生说苏奕死了。
医生说，苏奕死了。
苏奕，我不相信，医生说你死了，失血过多死了。
苏奕，苏奕，苏奕，我是苏念，你回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们拉过勾勾的，说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我和穆谣都在，你快点回来。我等你，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
不然我怕前方路太黑，找不到回家的路。
苏奕，你回来好不好。苏奕，别这样，别对我开这么残酷的玩笑。
苏奕，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会不习惯。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会吃不下午饭。
苏奕，回来，只要你回来我肯定会听妈妈的话。
苏妈妈挣脱穆爸爸的拉扯，拽起我，并给了我重重一记耳光。
“都怪你，怪你，不是你苏奕不会离开我。都怪你，怪你妈妈。去死的应该是你们，应该是你。把苏奕还给我。”
苏妈妈的话冷冷的刺进我的耳朵里，像一根根毒针，字字生猛疼痛。
苏奕，该死的是我，是因为我你才会死的。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去死。
你回来，我愿意替你去死。
苏奕，你回来啊，我说了，我愿意去死，让你活下来。
苏奕，别走。
苏奕，你别扔下我，我害怕。我说我害怕，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苏奕，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要我了，你也不要你妈妈了吗？
苏奕，别这样好不好，求求你，别离开我们。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猛烈地敲击着玻璃。
他们猛烈地捶打着，好像在狂风中怒吼，在大雨里宣泄。
一声雷鸣后，整个世界都阴沉沉的，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它变成了黑白色，变成了我最畏惧的颜色。我仿佛就看见苏奕静坐在我身边，如此近，如此远。
可是我真真切切的失去他了，而且是永远。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永远的含义。
我恍惚间失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青春。
我不能接受他死去的事实。
后来的那段日子，我浑浑噩噩，就在院子里徘徊。
我不知道我在等谁，我只知道这样我会停止哭闹，停止思念。我不想停下来，停下来我会开始哭泣，开始想念，那张逝去不见的脸。
我好像跌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能触碰到的只有恐惧，和我不能找回的爱。
累了，我就坐在台阶上望，望着那个永远也不会再被人开启的门。
无论谁来拉我，我都不动，死坐在那里。
我不说话，不与任何人交谈。
唐可曾经来看过我，但是见我坐在那里，望着她的时候满脸泪痕，最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走掉。
穆谣走过来，望着我，坐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他眉头紧紧的皱起。他说，“苏奕，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穆谣伸出手抓住我的手，眼里布满了血丝，
“苏念，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伸出手抱住穆谣的脖颈，开始嚎啕大哭。
苏奕死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我嘶哑着嗓子，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我想说的话。
我想说，穆谣别走，你们不在，我会比死去还要难过。
那天晚上我和穆谣睡在一起，趴在一张床上。
犹如小时候我犯了错误，躲在穆谣家里一样。
那时，我们也是这样趴在一起，背靠着背。
我听见穆谣翻来覆去的声音，最后轻轻的叹气。我紧紧的闭着双眼，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瑟瑟发抖。
穆谣还是轻轻的转过身来说，“苏念，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走。”
我装作熟睡的样子，紧紧的闭着眼睛，我不想回答。
穆谣，对不起，我没办法推掉责任，不顾苏奕死去的事实离开这里。
我是个罪人，是害死苏奕的凶手。
我不知道我和苏奕是不是恋人，是不是他和我一样喜欢着彼此。
最后我听见穆谣重重的叹气。
那是个不眠夜，我没办法睡下去，我怕一醒来，现在还拥有的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却突然间惊醒，醒来发现已是凌晨四点。
外面已经半边亮的天，已经有着离别的味道。
我们所有人站在院子里望着穆谣一家人。
穆妈妈拉着我的手，“小念，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无力的摇摇头，接着我看见穆妈妈的眼泪。
她用力的抱了抱我，并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我看见穆谣上车时，一直望向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眼泪挂满脸颊，最后是绝望的神情。
我看见他们的车在院子里发动，到一点点离开。
我突然就用力的追赶着车子，我不想留在这里。
穆谣，求求你，别放弃我，带我走。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留在黑暗里。
穆谣，带我走，我不想一直活在悔恨里，我害怕。
我不想坚强下去，我宁愿懦弱苟且的活着。
求求你。
我哭着嘶喊着穆谣的名字，但是我却看见车子在我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
我跌坐在路口，捶打着地面，用力的哭喊。
我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我听见内心深处某处坍塌的声音。
我不想回家，不想看见妈妈，我会想起苏奕的死。
我不想面对关于苏奕的东西，我会觉得自己像死去一样，痛苦的挣扎着。
我蹲在路灯下，望着回家的路，我看见地上的泪痕印记。
我看见唐可朝我缓缓的走来，停在我身边。
她用力的拉我，我就挣脱。她又过来拉我，我又挣脱。
反反复复，到最后唐可用力的嘶喊着，然后用力的给了我一记耳光。
最后她蹲在我旁边，点燃了一支烟。
我是第一次见到唐可吸烟，她缓缓的吐着烟，望着我。
我看见她的愤怒被烟雾缭绕着。
她掐灭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念，我他妈瞧不起你。你这样给谁看？”
“苏念，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你不知道，你这样，我心疼吗？”
我身体里的某处神经突然被触动，我起身，蹲在唐可的身边，伸出手抱住她。
“对不起。”我轻轻地说着。
那天，我去了唐可家。趴在唐可的床上，我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我不知道我的指甲渗进了她的肉里。
她没有说疼，她知道那点疼痛还来不及我承受的十分之一。
从那以后，我一直住在唐可家。
唐可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冰凉的泪水全部沾湿在她的胸前。
她抱着我，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哄我入睡。
我时常会被噩梦惊醒，一头冷汗，哀嚎在午夜里。
妈妈曾试着找我，联络我，但都被我拒绝在门外，我没办法原谅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和妈妈不来往，她得到的消息多半是唐可送去的。
我知道，她一直很担心我，但是我不能，没办法不讲苏奕的死归咎到我和妈妈的身上。
许久以后，我一直想摆脱过去的阴霾，倒是我做不到。
我知道，不要让自己陷在悲壮而沧桑的过去里，那都与现实无关。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遗忘过去，忘记曾经所不能遗忘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