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
又是一个淡淡的夜晚。
夜风徐徐吹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今晚的月色和星光似乎比往常暗淡了许多,为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几许清寒。
半山腰上的一间茅屋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是那么单调与孤独。
屋内的人是不是更寂寞呢?
在茅屋内的某一角落,任飞袭着一身黑衣淡定的站在那,他似乎连眼皮都未眨一下,静的仿佛只是一个幻影,或是一个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的雕塑。
他伸出了手摸着身前的那柄剑,动作轻柔细腻,就好像对待恋人一样。他那双手异常的好看,比那淡淡的月光更青白,女子纤弱无骨的手也不及他的修长。
表面看似美好的东西,总隐藏着不见天日的杀机。
江湖中有太多的人不愿见到那双白皙的手。那双手出招如闪电从未沾上过半滴鲜血,人称白手。但有太多鲜活的生命都因那一双手而无声的逝去,白手阎王便躁动了江湖。
轻轻的一声叹息散发出心中无比的忧郁,他轻轻移动着步伐,好似一个没有影子的妖魅。走到幔帐前,轻轻的挑开了它。
幔帐内睡了一位女子。
睡的是那么静谧,那么安定,好像一个带着光环的仙子。
淡淡的月光轻吻着她周围的空气。
任飞一双极具亲和力的眼瞳,透出淡淡的光芒。在看着她时,他那眼睛比夜里最傲人的星星更美丽;可是,又有谁知道,在望着对手时,那折射的光芒比万年积雪更冰冷。
宝石般的双瞳镶嵌在一张冷峻的脸庞上,面容并非是让雾里芙蓉都会失色的那种绝美,但看上一眼,今生绝不会忘记那孤傲的五官。只是在那淡淡的眼角眉间散发着不属于他那段年龄的忧愁与坚定……
指尖轻轻的卷起少女摊开在枕边的青丝,那美好的触感使得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温和,虽然带着些许的野性,但更多的是充满了爱。
那双冷酷无情的手此刻却是那么柔和,那么多情!
眼神浸透成一汪深潭,它在渴望更多的泉水降临。
一簇黑发垂下,他俯身亲吻指尖的发丝。
女子的双唇极具迷惑,像清晨里凝露的花蕊,白皙的颈部散发着水润诱人的光泽,胸膛微微起伏划出一条柔美的曲线,白藕般的双臂摆成一个豪无设防的姿势,想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抗拒这样的魅力。
唯一心跳的旋律奏响了这夜晚的寂静,使得这无边的清冷不再单调而苍白。
微微侧过脸,靠近女孩的粉唇,那温柔又热烈的吻落下,动作柔和细腻。滑润的感觉立即像清泉一样滑过任飞的心房……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般。
此刻的明净不闻半点红尘的喧嚣。
只一瞬间,任飞起身而立,心头微微起伏,淡淡划过阵阵波澜。继而轻轻的翻开床榻前的被褥将少女盖好。正准备离开,还是不舍得看了眼少女那清秀的脸庞,好似佛前的一朵青莲。
他微微一叹,轻轻的放下幔帐。
环顾屋内的一切,将怀中的那一封信轻巧的放在桌子上。
又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轻轻的打开门,轻轻的走出去,轻轻的掩好门,任飞那孤傲的背影便渐渐的消失在无尽的夜幕中……
柳轻云——
江南柔和鲜活的气息已被阵阵冬的凛冽给封锁住,呼啸的狂风吹荡再大街小巷的每一角落,连同那巍峨的山顶都夹杂着北风的嘶吼。
瘦月,清风;云稀,星现。
小木屋内的微寒却悍不动屋内的寂静。
一盏灯,孤灯。
孤灯散发出微微的黄光,使得这小木屋内看起来更加冷清。
柳轻云一袭白衣似雪低束罗裙,静静地端坐在桌子旁。任凭微弱的灯光似水般的洒落在她的身上,灯光照亮了她的身子,却丝毫激不起她眼中的灰暗。
一个人若是内心已经灰暗,身上怎还能放出光彩?
柳轻云是个孤独的人。
她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夜晚,一个人静静地走到这个小木屋来,让这无边的寂寞在煎熬着她,或者是她在享受这无尽的孤独。
她宁愿让孤独陪着自己,也不愿去享受没有他在的热闹!
虽然她已嫁作他人妇,但她现在仍是个身子清白的女人。自成亲五年以来,她从未和她夫君同过床。
她的丈夫对她很好,只是她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花郎,绝对装不下第二个郎君!
但她却又不能和花郎在一起,因为她想到了她的父亲!
她记得那天夜晚的月色也是冰凉如水,不同的是那天夜里,多了两个男人和两把剑。
这是男人之间的决斗,也是剑客之间的争夺!
她一个弱女子丝毫阻止不了这场斗争!
她只有在心中祷告,希望他俩都没事,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她的灵魂都将不再完整。
但上天是残忍的,它喜欢看人类的愚昧和人间的悲剧!
晨曦初现,花郎带着一身的疲倦来到柳轻云面前。柳轻云焦急的眼神里并未闪现他父亲的身影!
她询问花郎:你把我父亲怎么了?
花郎认为这只不过是场武艺切磋而已,虽然他胜了但柳轻云父亲毫发无损,他回答道:他说,他要喝点早茶再回来!
柳轻云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谢天谢地这一切都没事!
但她错了,她那颗起伏的心刚落下,便看到他父亲的尸体被人抬到她面前。
她嗓子发哑心如刀割,她没有说话,眼神望向花郎!
花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的心已开始下沉!
一个剑客的胜败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柳轻云的父亲输不起,不是他的武艺输不起,而是他的颜面挂不住,所以他自尽了!
花郎看到柳轻云的脸色时,才知道这场切磋没有赢家!
若是有,那便是杀害柳轻云父亲的真凶,他得逞了。他希望花郎离开柳轻云,离开中原。
这个真凶很明白人的心理,一个人若是到了极其沮丧的时候,是很难发现问题和分析问题的。
花郎也是人,他并未看见柳轻云父亲脖子上的那抹剑痕有何问题。
那是一道要人命的剑痕,只不过是出自于别人的剑,而非来自于柳轻云父亲自己的,那又怎会是自尽呢?
花郎没有发现,因为花郎的注意力已全部放到柳轻云身上!
柳轻云的泪水已挂满脸腮,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朦胧。她的眼神已被内心的悲愤冻的冰冷,望向花郎就好像看着一个陌路人一样。
花郎的心已在颤抖,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面对自己最爱的人因为自己而伤心到心碎,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的手因颤抖而使剑掉落到地上,这是一柄使群雄散胆的剑,这是一把天下无双的剑,此刻只不过和一堆废铁一样躺在地上,因为拿剑人的心已不在!
柳轻云的心也在颤抖,她的灵魂也在颤抖。颤抖的使她失去了理智,颤抖到她三个月后毅然成为一个不喜欢的人的新娘!
在柳轻云披上盖头的那一刻,花郎离开了中原,放下了他的剑,但他心中并未放下柳轻云。
这一切是谁的错?只有天知道!因为天地不仁,喜欢看人类用自己的无知互相作践!
远际的天边出现了一抹曙光,拉开了一天的序幕,也收回了柳轻云的思绪!
晨光初现,万物复苏!不正是一天最有生气的时候么!希望也正是从此刻开始萌芽。
那柳轻云的希望在何处?
她只不过是在思忆和孤独中徘徊!
柳轻云直起身,打开房门,静静地走出去,微微的步伐碾碎了身后的土粒,却磨不灭自己心中无边的寂寞。
……
水无痕——
秋日的夕阳在极力的散发着它的最后一丝光和热!
水无痕站在窗前,淡淡的阳光正好可以洒在他身上。
他很享受这一切,微微的闭起眼,任凭阳光亲吻他的全身!
一身淡白色的衣裳,飘逸不羁,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洒脱,孤傲的五官却丝毫不给人冷峻的压力,反而如一块淡淡的玉,使得一切事物都因他而变的那么宁静。
他的人宁静,他的心更静。
静如止水!
世间任何事物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也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打破他心中的那份宁静!
暮秋的寒气渐临。
秋风萧萧席卷着几分杀气!
寒气包裹着杀气笼罩在昏黄的大地上,凝结的气氛使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屋外的寒鸦似乎已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纷纷惊起,带落几片凋零的枯叶!
水无痕依旧很平静。
在他看来,寒秋仍是寒秋,枯叶也仍未改变!
喘息声,
凌乱的脚步声。
这一连串不平静的声音瞬间充斥在水无痕的房屋内。
有人闯进水无痕的房间!
但这依旧未能打开水无痕微闭的眼帘。
这世间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事能打破他的心境。
若是有,那便是他自己。
因为他的声音已打破他自身沉寂的堡垒!
只听水无痕淡淡的开口道:桌上有茶,上好的碧螺春,阁下请自便!
来人大吃一惊!
显然是进来时没有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
水无痕静的就像是个幻影!
幻影开口说话怎能不令人吃惊?
那人微微一怔之后,开口道:有酒吗?
水无痕这才慢慢的睁开眼,他心中的宁静已起了丝丝的涟漪,心头竟然有了些许的吃惊!
这在他的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个奔波许久的人跑进他的屋子,他好生让那人用茶,那人并未道谢,却反倒问他要酒。
——这是个不寻常的人!
声音显示来人是个女子——那便更不寻常了!
水无痕缓缓的转过身,然后就感觉有股火焰立在他面前。
这女子简直就是一团火,一团燃烧的火!
火红的衣裳,火红的鞋子,就连发簪也是个火红的凤凰。
她脸上似乎有丝丝的血迹,反射着猩红的颜色。
她的眼神散发着心灵的火光,使这昏黄的屋内都散发出微微的灼热!
水无痕是一身宁静的白,正是火红的对立面,而水无痕的眼神更如一汪海洋,任你有多大的火焰都必将被熄灭!
红衣女子似乎发现了这一点,有意无意的避开水无痕的眼神。
但她感觉被人盯着,总有些许的不自在,就好像一团火被闷在了罐子里,便开口道:若是没有酒,有洗澡的地方也可以!
水无痕道:你运气不错,酒和洗澡的地方都有,你要哪一样?
红衣女子道:我先去洗澡,然后出来喝酒,洗澡的地方在哪?
水无痕道:就在你身后的一个房间。
这两人一问一答的很自然,没丝毫的停顿!
红衣女子不再说话,大步向后面的房间走去,在关上房门的时候却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希望看见桌上的碧螺春已经换成女儿红!
水无痕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这女人竟将自己当成此间的主人,他却成了伺候主子的下人,而她也似乎觉得没有丝毫的不适,好像很理所当然一样!
水无痕觉得这女人太有趣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
这让水无痕觉得有趣的女人,是不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有趣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水的温度正好,水量也适中!
红衣女子静静的躺在温热的澡桶里。
她尽力的伸直腿,放平手臂,好让这柔和的水能冲洗浸润她全身的每一个部位!
她实在太累了。
这些日子她不停的被追赶,然后她便不停奔波逃避!
别说洗澡,喝口安稳的水都很困难!
一个人若是满脸的灰尘一身的汗渍,连着奔波数日不洗澡,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若是一个女人,而且身上还带着些许的血腥味,那滋味便更难受了。
红衣女子很明白此刻的宝贵,就好像刚走出沙漠的人才知道一碗井水的珍贵!
她已经将整个人全部沉在水里。
她都想与水溶为一体!
若不是因为呼吸的原因,她决不会冒出脑袋!
经过水的浸润,她的眼神除去了火一般的热烈,只有秋波在她的双眸中流转。
周边氲寓着热气,让她看起来有些许的朦胧,但却在这种气氛下,才显示出她身上女人特有的美——柔和,温情,芬芳……
世间很多女子都是这样,若是除去自身的那副面具,会让自己更动人,但他们却套上了一些不必要的伪装!
因为她们不懂,世上本没有一个丑女人这句话的深层道理。
红衣女子此刻已微微闭起眼,脸上还带着一种享受的微笑。
——她在梦里都没忘记此刻的美好。
只一瞬间,她便警觉的睁开眼,眼神中又冒出俩团火,两团足以焚烧一切的火,但同时也将她身上的柔和温情烧的无影无踪!
——有令她血液火热的动静在房间外响起!
水无痕此刻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只不过他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凳子上!
刚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这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见到这位红衣姑娘,自己似乎也有了些许的火热?
现在水无痕又在想什么呢?
现在他没有在想任何东西!
因为已有三个人站在他面前,遮住了他眼前的光线,也挡住了他的思绪!
但水无痕依旧没有抬头。
此时的气氛,有些凝重却夹杂着丝丝的尴尬!
这三人的嘴唇都有些开裂,
嘴唇上也起层白膜,干燥的白膜!
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因薄薄的一层沙尘已粘在他们脸上!
显然他们也是风尘客,奔波许久,刚刚才来到水无痕的房屋内!
他们三人一身落拓,惟独眼神是雪亮的,这六股犀利的眼神告诉大家他们必定也不寻常!
只听其中一人沉声道:女人在这里?
他问的很简单,就这么单调的五个字。
水无痕回答的更简单,就一个字:在!
其实有很多话,说的越少意思却更明了,说多了反而会含糊。但偏偏就有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这也是人类言语上的一个矛盾!
那人便不在问下去,一双眼睛盯向水无痕身后的那扇紧闭的门!
微微一思索,便踏步向那门走去。
正当那人要伸手推门时,却听水无痕道:阁下,请留步!
那人停住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将那只遒劲的手滞留在空中!开口道:女人不在这房间内?
水无痕道:在,但阁下不妨先喝杯茶,等一等!
那人道:等不得!
水无痕道:女人换衣服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去偷看,女人在洗澡,你也最好莫去推门!
那人微微一皱眉,说道:你说她在里面洗澡?
水无痕并没有回答他,有时候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那人继续说道:平时,若是别的女人坐在里面喝茶,请我进我也不会向里面踏一步;可是现在,别说这个女人在里面洗澡,就算是在里面生孩子,我也得进去!
话刚说完,便去推门。
门开了。
却不是这门外的男子推开的。
门里面有双手仍在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手很纤细也很白,是女人的手!
然后便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京师名捕查猛喜欢看女人洗澡!
查猛冷冷的望着她,这女子周身充斥着淡淡的水雾,使她的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清晰。只有她那一身鲜艳的红仍在极力的充斥着屋内人的眼球!
那绚目的红是隐藏着死亡的血色,还是象征着喜庆的热烈呢?
随着她的人走出来,屋内便散发出一阵阵清香,不知道是泡澡的玫瑰香,还是红衣女子身上独有的香味!
当她靠近水无痕在桌子旁坐下时,水无痕鼻子里闻到的香味更加浓烈!
水无痕并不喜欢这种浓烈的香味,他认为太过度的东西总会令他人反感,时间久了也会令自己反感!
适可而止这无疑是个好习惯,悲哀的是世间也很少有人懂!
桌子上有一壶酒——醇香的女儿红,旁边也有一壶茶——上好的碧螺春!
红衣女子慢慢的向自己杯中倒酒。
等她将一杯酒饮尽,查猛的眼神才望向她,冷冷的说道:火凤凰凌小小,你已经跑了两个月零三天。
查猛不等红衣女子开口,继续说道:但你终究是跑不了的,你也知道自己必死,所以你先到这里来洗个澡,然后喝些酒,好让自己临走时干净一点舒服一些!
红衣女子眼神里的火热似乎暗淡了一些,她心里清楚,至今还没有一人能从京城第一铁捕查猛的手里逃脱!
她也不能!
但她还不想死,或者说是惧怕死?
因为她还很年轻,也很美丽,特别是刚刚用水抚摩全身的时候,她越发觉得自己是个令人心动的女人。
令人心动的女人,人生的时光总是令人向往的!
她越是向往日后的美好,她就越发的害怕,越发的不想死。
人生许多时候也是这样,我们越发珍惜看重的东西,你便越怕它失去!
红衣女子没有去看查猛一眼,眼神却悄悄的滑向水无痕。
她知道,她的生和死,已不在于查猛了,而是她身旁的这个白衣男子。
她眼光不错,没有看偏水无痕!
水无痕也没令她失望。
只听水无痕开口道:查捕头,若是有其他男人在女人身旁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有杀那女人的念头。
查猛一听,只觉这白衣男子很有趣,竟说出这么有趣的话,他没有开口,等着水无痕继续说下去!
水无痕接着道:天下的男子,大部分都有英雄救美的倾向,更何况我是此间的主人。
查猛更觉得他有趣了,因为他根本未将这文弱书生般的水无痕放在眼里。
查猛的手慢慢的捏紧,说道:就凭你!
水无痕道:只要我在这里,便没有人能伤到她。
此刻,红衣女子的眼神中突然冒出了光,不是先前的那般的火,而是狐狸才有的狡猾神色!
——她知道,她不再有危险!
但她脸上的神色只一瞬而过,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想法。就好像一个偷了糖吃的孩子,却并未被大人发现,心中充满了自己才知道的那种喜悦。
红衣女子心中也荡漾着这股喜悦,但她脸上却洋溢出了忧伤,并开口说道:公子,谢谢你!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也不是查猛的对手,你用不着帮我!
水无痕给她提供醇酒和热水,她没有说一个谢字。
水无痕还未帮她出手,她便连声答谢!
因为她是个狡猾的人!
攻心为上这四个字,她一向很懂!
水无痕帮她的心更坚定了!
查猛却开口道:不管你俩怎么说,今天她的命我是要定了。
这句话还在众人耳里徘徊,查猛的双手已劈向红衣女子的天灵盖,他的招式并不复杂,却很有力也很快!
要练出这样的掌法并不容易,一掌震九州的名号亦不是虚名!
红衣女子却没有一丝的惊惧,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因为她已看见水无痕那白色的衣袖已经轻轻的飘了过来。
她心底偷偷的乐开了花!
水无痕就那么轻轻的一拂,查猛刚烈的右掌便击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左手却打向了自己的右臂。
明明是击向红衣女子,怎么打在自己身上了。跟着查猛来的两名男子似也糊涂了,也不敢出手,连他们的头儿都不敌别人一招,更何况他们?
查猛猛地一怔,道:你怎么会花郎的行云流水?
水无痕道:巧的很,上次我得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便邀花大哥前来品尝,其间他便给我演了一手行云流水。
查猛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说再多也是多余的,能和花郎成为朋友的人,再来几个查猛也奈何不了他!
查猛一摆手,他们三人便退了出去!
他们来时像一阵风,退的却更快,连风都没带起一丝。
此刻,红衣女子心底已抹了层蜜,但她却未表现在脸上。
她向杯子里倒了杯酒,缓缓的递到水无痕的面前,道:我敬你一杯。
水无痕却拿起茶壶,向另一个空杯子里倒了杯茶,道:我从未喝过酒,现在也一样。
红衣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芒,因为她知道水无痕绝对不会喝这个酒,否则他就不会把茶壶还和这罐女儿红一起放在桌子上!
但她却惊讶的问道:你不喝酒,里面的房间怎么还有那么多酒?
水无痕道:因为我的朋友无酒不欢。
说完后水无痕便慢慢的将茶杯端起,一饮而尽。
就在水无痕仰起脖子的一刹那,红衣女子竟迅急的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然后她便将水无痕的茶杯拿到桌上。
杯子是空的。
她笑了。
她笑只因为杯子是空的,只要杯子是空的,那就证明水无痕已经将茶喝了下去。
她在洗澡前就已经在茶里下了毒。
她在茶里下毒并不是要毒水无痕的,她是想要查猛的命,她好像很清楚水无痕很喜欢请人喝茶。但她却未想到查猛喜欢的是酒。
可她现在却发现,毒茶给水无痕喝下了却更好!
她笑的更开心了,以至于她的身子都有些发颤,声音也连着有些发抖,开口说道:你们男人实在太笨了,愚不可及!
水无痕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眼神却无比的平静。
红衣女子继续说道:你喝的茶里有毒,是一种慢性毒药,你应该很清楚,慢性毒药通常让人死的更痛苦。你若想死的舒服点,便将花郎教你的武功告诉我。
她认为,只要学到花郎的一些功夫,便不会再被人追赶,她实在不想再过这样逃亡的日子。
——这简直生不如死!
红衣女子又说道:你长的还算俊俏,我也长的很美,你若告诉我想知道的一些东西,说不定我们……
她眼中闪现出一种淫亵的目光,手指竟慢慢的向水无痕的脸上伸去。
但刚伸到一般距离的时候,却硬硬的僵住了。
水无痕的脑袋竟然轻轻的摇了摇。
虽然水无痕的动作很轻微,但对红衣女子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足以消掉她身上所有的气焰,她身上的火焰也被浇灭!
她只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开口说道:我明明……明明点了你的穴道,你怎么……她的声音依旧在颤抖,却并不是高兴的,而是因为一种恐惧!
一口茶,一口毒茶。
水无痕将一口毒茶吐在地上,说道:江湖上有种移穴换位的工夫,我恰巧会一点!
红衣女子面色惨然,想向后退,脚步却移不开,嘴上却继续说道:你怎么没毒茶喝下去?
水无痕道:你认为很多人都很愚蠢,其实你的这种想法就已经比其他人愚蠢了。你若向一个天天喝茶的人的茶里下毒,那就好比给酒鬼的酒里兑了很多水,要不被别人发现那便太难了。还有,一个被京师第一名捕追了两个月的人,武功定会不弱,在他对你动手的时候,你若没有丝毫的反抗的动作,那便说明你想的比别人要多很多,或者你是个傻子,可是你却是个聪明人!
红衣女子的脸色已经惨白,映着红红的衣服显得很是怪异。
水无痕又说道:你觉得你把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的时候,其实已经漏洞百出。世上固然没有一个丑女人,但若一个女人自己夸自己美,那她就算不丑,也离丑不远了。
红衣女子又开始笑了,惨淡的笑。
然后又惨淡的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不动手?
水无痕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动手!
任何一个人在他眼里看来都不坏,他也不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
水无痕又慢慢的走向窗子前,此刻已有几颗星光挂在天边。
稀星,寒风。
让人觉得更寒冷!
凌小小已开始发抖,是她的身子在冷,还是她的心已经冰冷?
水无痕开口道:你走吧!
凌小小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人,自命不凡,认为我是脏的,杀了我也会脏了你的手!
水无痕摇了摇头:你错了,你只要放下以前的包袱,你就不会被人再追赶,一直追赶你的人是你自己。你也不脏,只不过你心灵上了锁,打开锁的钥匙在你自己手上,放开了心灵,你依旧是个美丽动人的女人!
凌小小哑然道:你说我还会是个美丽的女人?
水无痕没有开口,却点了点头!
凌小小眼神似已朦胧,虽有眼泪流下,但她心中平生第一次有了丝丝的温暖!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却不自觉的又看了眼那孤独的白,就像是黑夜中的天使。然后那一身的火红便消失在远处的星光里。
水无痕又慢慢的闭起了眼。
这一切依旧很平静!
……
小刀——
夜已深,积雪成冰。
此刻的天气,多数人都是抱着自己的老婆早早的钻进了被窝,很少有人愿意外出!
而有一个人依旧在风雪夜不停的赶路,因为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或者说他以四海为家,风学雨露便是他最忠实的伴侣!
他的头发,衣领已经结了很多冰屑,有的已融化顺着他的衣服流到他的背脊上。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他整个人就像钢铁铸成的一般,任何的外界干扰都丝毫影响不了他。
他的那张脸异常的倔强,眸子里的光芒十分坚定。他的衣服很单薄,但他的神情却异常的淡定,腰杆挺得很直,再冷的寒风也不能使他屈服,就像他腰间的那把刀。
那把刀很奇特,窄窄的只有剑那般宽,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一般,在刀的顶端缠上几圈铁丝,便成了刀柄。
这便是小刀,别人不能忍的,他能忍;别人以为很可笑的事情,他一如既往的坚持!
当他的刀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雪时,他看见了万花赌坊那镶金边的油布招牌。任凭寒风多么凛冽,那大大的一个赌字仍旧朝气蓬勃的四面摇摆!
小刀的眼神也如那门内透出的光一样,闪烁着丝丝的温热!
赌坊内挤满了人,赢钱的输钱的却没有一个闲着的。
赢钱的欢畅大笑,敞开了衣襟拼命的吼着桌子上骰子的点数,脑中只想着趁着手风再火上一把。
输钱的红着双眼,紧抿着嘴唇直溜溜的盯着手上那副牌九,用沁满汗的双手慢慢推出手中的牌,那满头的汗珠子,一粒粒都闪耀着翻本的雄心。
输光了的,仍旧站在桌子旁舍不得离开。看着别人赌,心中似乎也得到了最欢畅的快感,却不知自己的银子已经流入了别人的腰包。
全赌坊内,最开心的永远是赌坊的老板;从头笑到尾的也永远只有他一个!
因为世上没有赢钱的赌徒,只有开赌的赢钱——但是世上的赌徒却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在这么火热的赌坊内,有张桌子却很奇特怪。
铺内唯有这张桌子只坐了一个白衣人,在他身前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下面压着一叠叠的银票。在桌子中间摆着一副牌九和骰子。
任凭其他桌子怎么拥挤,却没有一个人来到这张桌子;任凭这张桌子上的银子多么的耀眼,也没有一个赌徒敢坐到这张桌子旁,和白衣人赌上一把。
小刀却慢慢的走向那桌子旁,忽地被一个神情沮丧,满脸哀怨的人轻轻的拉住衣角,那人低声道:这人邪门的很,从昨天到现在没输一把,你要赌还是换张桌子的好。
小刀微微顿住脚步,道:你输了多少?
那人的整个脸似乎都已变形,脸色比死了爹还要难看,惨然道:整整五千两!
小刀望了望那白衣人,笑道:放心,你的银子很快就会回来。
那白衣人似乎听见小刀这句话,笑道:阁下,莫不是也想赌一把?
小刀道:没钱可以赌吗?
白衣人突地一怔,忽然大笑,他上下打量着小刀: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傻子!
此时,赌坊内的赌徒都被这笑声慢慢吸引了过来。
白衣人止住笑声,道:你见过没带银子去逛窑子的吗?没有银子,还是回家睡觉的好!
小刀道:不赌我睡不着。他说的很认真!
白衣人冷冷道:看样子你是穷疯了,好,只要你能做到这点,我便给你五十两。说完后,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自一锭银子上夹了四下,待他手拿开,那锭银子已经成了五块碎银子。
在场的赌徒们看到这一幕,不禁都倒吸了口凉气,用刀切银子都绝没有他手那么利索!
小刀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我手是用来拿刀的,不是用来切银子!
白衣人轻抚着自己的手指,那双手似乎比银子还白净,道:你可以用刀切!
小刀冷冷道:我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切银子!
白衣人微微一怔,这才缓缓望向他的刀,忽而他又大笑起来,笑的他用双手捂住了肚子,世间似乎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那也能算把刀,孩子用的玩具都比那把刀要精致!
旁边的赌徒们也跟着笑起来,在他们看来,那把刀根本不及一块碎银子好看。
小刀并没有笑,他依然那么认真,认真的很坦然!
白衣人的双眼忽然变得冷峻起来,冷冷道:你想用这把刀杀我?
小刀道:我想先赢完你的钱,再杀你!
白衣人道:就用你那把破刀?
小刀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认真的就像个孩子!
白衣人道:你想死,我也不拦你。我跟你赌,你若赢了,桌子上的钱你全拿走,要不然,嘿嘿,我便用手指在你身上点一下!
小刀道:牌九我不会,那就玩骰子,看谁的点数小,谁就赢!
小刀继续道:我已经说了规矩,你先掷!
白衣人不再说话,拿起骰盅,轻扣住六粒骰子,只微微一晃,便抛在桌子中间!
骰盅在赌徒们瞩目的眼神中慢慢掀开。
一点!
一点。
赌徒们纷纷叫了起来。
望着那六粒叠在一起的骰子,那最上面的一点红心似乎在闪耀着胜利的光彩!
赌徒的眼神慢慢从骰子上移向小刀,开始替他捏了把汗。
小刀不用掷已经输了,让那手指点一下的滋味绝不好受。有些人都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似乎那恐惧的手指将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小刀微微一笑,用手轻轻一拍桌子,骰盅便盖上!
随即,他又一拍桌子,骰盅便翻向一旁。
翻开骰盅的那一刻,旁边的赌徒们沸腾起来。
桌子上已没有骰子,只有一堆粉末静静的洒在众人的目光下。
小刀道:你输了!
众人这才静下来,这才发觉小刀说的话是很认真的!
白衣人慢慢的望向小刀,道:我的人头远比桌上的银子要贵重的多,尤其是我这只手!
小刀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看只值五十两!
话音一落,只见刀光一闪。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望向小刀时,他的刀已在腰间。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刀,收刀。
只有白衣人脖子上那道细细的刀痕再不住的往外渗出血的时候,众人才不禁发觉他已拔过刀,这把刀确实是用来杀人的!
小刀转过身,走向赌坊老板那,道:五十两!
赌坊老板似乎已经怔住,那双手仍旧停在算盘上。他嗓子发哑,诧异的眼神望向那把刀时,终于颤颤巍巍的从柜台内拿出一锭银子。
小刀拿上银子,对着那一群赌徒,开口道:你们刚刚输给他多少,便从他那拿回多少。
众赌徒先是一怔,然后发疯似的拼了命的向那张桌子钻!
赌坊老板望着小刀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真是个怪人,赢了那么多,一文不取,偏要从我这拿走五十两。他真是个疯子,疯子!
走出赌坊,那冰冷的寒风便如刀子一般侵蚀小刀的每一寸肌肤。
小刀却不觉得冷,看着刚刚那白衣人突出的眼神,心中不觉的冒出一阵火热!
在赌坊的不远处,有个破旧的面摊。
面摊内昏黄的灯光和铁锅内腾腾的热气,无一不吸引着小刀的脚步。
一位老汉佝偻着腰,正在打点锅内的汤水,看见小刀走来,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点点笑容,开口道:客官,里面请!
小刀依言走进铺内,俩张旧桌子,几张矮凳子,铺内很是破旧。
小刀寻了张凳子坐下,开口道:一碗牛肉面,一壶酒!
酒虽不佳,但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和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喝上几口,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刀看见老汉已停歇下来,铺内又没有其他客人,便开口道:老伯,你也过来喝几杯。
酒过三杯,小刀开口道:老伯,你的家人呢?这么大的风雪,何不在家歇一晚?
老汉饮了杯酒,道:老伴前些年去世了,本来和女儿相依为命,却怎想,她在半年前被一个白衣的坏贼给掠了去,等我找到她时,尸体都已经冷了,脖子上还印着两个手指般鲜红的血窟窿。唉,不知道我王老五造了什么孽!
说完后,老汉那眼角上的皱纹已夹杂了些许的泪水,整个人变得更加苍老。他又重重的饮了杯酒,道:天杀的贼,天杀的!
小刀 给老汉添了杯酒,轻声道:老伯,你放心,那天杀的再也为不了恶!
老汉似乎有些不解,用双苍老迷惑的眼睛打量着小刀!
小刀满满的饮了杯酒,便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汉。
老汉却没有接,开口道:这么多银子,都够买几个这样的面摊,我哪有这么多碎银子找你?
小刀微微一笑,道:不用找,今天惹的你说出伤心事,纵是再多的银子也赔不起!
说完,便将五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踏步走了出去!
老汉怔怔的看着小刀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个好人,好人啊!
雪依旧缓缓的飘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小刀的脚步依旧向前慢慢的踏着,似乎永远没有终点。
他的背脊依然挺的很直,双眼的光芒依然那么坚定。
苍茫的夜空下,他就像一柄标枪,渐渐的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