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入夜,兰猗脸上平静似微云淡月,凉凉几句话却让南宫昱不得不放手。
“后晋已经不复存在,而朕,想与你重新开始!”南宫昱眼中微沉:“你可愿意抛去前朝帝姬的身份?”
“皇上恕罪!”兰猗悄无声息的跪下。
南宫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再次下跪,刹那间涌上怒意:“兰猗,朕问你最后一次......”
“恕难从命!”兰猗冷冷打断了南宫昱,没有等他再次问出口。
“你忘了这九霄皇城里,谁才是主人?”南宫昱眸深如墨,几乎是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如此,明晚到永安殿侍寝!”
他冷笑一声,转身向水榭外走去,却被兰猗一把拉住袖子,赤金云龙袍上的金线微微有些扎手,南宫昱停住了脚步,兰猗方才松开手。
“你怕了么?”南宫昱低头看她,见兰猗脸色苍白如雪,眼中似有凄色,他心里狠狠被刺了一下,却听她说的决绝:“不如皇上今夜就留在凤栖阁!”
“什么意思?”南宫昱眼中闪烁了一下,以为她回心转意,嘴角刚抿了抿,却听她又道:“如此便不用惊动内侍省,更无须记档,我既非宫中采女,得蒙圣宠后自然也用不着晋封!”
“石兰猗!”南宫昱怒目圆睁,却见兰猗眼中无悲无喜,眸子里光采渐淡,转而默默盯着地下,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赢了!朕以后不会再来凤栖阁!”南宫昱长长叹了口气,这六年来的相思让他如何割舍?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南宫琳的死,而她的拒绝,又让他如何进退?
兰猗似是虚脱般靠在水榭漆色斑驳的菱花窗前,看着南宫昱头也不回的离开,眼中泪光闪现,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
玉琼湖前片影分飞,这一夜,终是两败俱伤。
兰猗自那晚后,又是一病数日,秋蕊见到乐正阳的时候几乎要避着走,而凤栖阁里却是少有的宁静。
似乎并不算是意外的来访,江若紫生平第一次踏进凤栖阁的时候,还是不免四周打量了一番,凤栖阁与寻常宫房比并不算大,甚至略显小了些,但却藏在华林苑里,照着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临水而依,别有一番精致。
兰猗见到江若紫的时候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面上浅浅一笑,却亲自迎了出来,江若紫亦点头含笑示意。
两人在内殿里坐下,秋蕊和玉容候在了外面,江若紫望着兰猗盈盈笑道:“这凤栖阁想来是前朝花了心思建的,先不说这布局多精巧,方才进来时,光看院中那块灵壁石,便知并非俗物!”
“也就是江婕妤这样的眼力,就连这凤栖阁的人也只当那是假山石罢了!”兰猗笑的清淡,说话却随意了许多。
“宫中多是昆山石、太湖石,想来大概无人见过灵壁石,所以自然不认得!”江若紫若有若无的笑笑,突然淡淡说道:“那****送我的撒金饴,我无意间拿与皇上尝了,只希望没给妹妹惹什么麻烦!”
兰猗平静如水,轻声道:“此事原本是我莽撞了,早该想到皇上有可能见到的,却让婕妤多心了!”
“我若是多心,今日便不会来此了,妹妹是怎样的心性,我多少懂一些!”江若紫轻轻端起案上的深色茶碗,浅浅抿了一口,笑道:“说句失礼的话,这茶倒没什么出奇,可是这茶碗,竟是犀角做的,妹妹这里的东西当真是讲究!”
“原本都是旧年的东西,皇上下令封了凤栖阁这么久,里面的器具都是用了原来的!”兰猗悠悠答道。
“说到底,妹妹曾经也是这九霄皇城的旧主!”江若紫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神却落在了兰猗的脸上,轻声说道:“有些话我不妨直说,如今这里做主的毕竟是皇上,妹妹何苦如此执拗呢?”
兰猗眼中闪过狐疑,心里猜想难道江若紫知道了南宫昱和她之间的事情?
江若紫神情谨慎,声音极轻:“妹妹放心,我今日来此是受人之托,皆因六王爷说最近皇上一直把自己关在永安殿里,而瑞公公一向口风甚紧,所以他只知道那晚皇上来过德辉殿,便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婕妤娘娘冰雪聪明,单凭一盒撒金饴便想到了凤栖阁!”兰猗听到南宫昱把自己关在永安殿里时,眼中微微一痛。
“这宫里一向明争暗斗惯了,我毕竟陪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又敬重帝姬的人品,所以才来劝解一二,如今改朝换代,旧年的东西可以一直用,但旧年的故人往事,该放下的却要放下!”
“谢谢婕妤劝慰,兰猗苛活宫中,本是皇上的恩典,却一再言语顶撞,实有惭愧!”
兰猗打量了一眼江若紫,她眼中宁静,倒透着几分真,看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南宫昱之间的旧年纠葛,自然也不会怀疑她是故意用撒金饴去引南宫昱的注意。
“那位六王爷,看上去倒似是人品贵重!难为他这般替皇上着想!”兰猗心里存着试探,想知道冬梧阁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传到后宫耳中,只见江若紫眼中轻闪了一下,微微避开她的目光,笑道:“六王爷最是敬重皇上的,皇上自然也是对他信任有加,若说江山稳固,那兄弟和睦便是福!”
看来南宫芷并没有受到南宫昱的责罚,兰猗稍有心安,不由莞尔一笑:“今日巧了,上午做了些饴糖,这回是用黑黍酿的鬯酒做的,味道烈了些,却极香,姐姐一定要尝一尝!”
“秋蕊!”兰猗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去把上午做的湘妃饴拿来!”
“湘妃饴?”江若紫淡淡笑道:“这个名字倒有几分婉约了!”
“让婕妤见笑了,并非取自二妃神秀,而是黑黍色重,不同撒金饴的色泽金黄,红中带黑,似湘妃竹一般,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兰猗笑得轻快,神色不似方才凝重,淡淡道:“这东西是头一回做,姐姐若是奉与皇上时,只说是自己学来的便是,如此大家安乐!”
“原来如此!多谢妹妹了!”江婕妤轻笑两声,心却微微落在了实处,方才兰猗亲口提到言语顶撞,细细回想一下,每次碰面兰猗对南宫昱都十分冷淡,看来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目送着江若紫带着玉容远远出了华林苑,兰猗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和南宫昱的往事,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在思忖间,却见秋蕊神色紧张的过来,兰猗心中微微一动,若无其事的回了内殿。
“公主!方才晴红传了信来,说明晚皇上在宫中饮宴,君大人想借此与公主见一面!”秋蕊紧紧跟进了内殿,低声说道。
兰猗微微侧目,轻轻哦了一声:“你告诉她,明晚酉时三刻,仍在留香阁见,晴红这丫头就让她在茶房继续呆着,派几个人暗地里盯着便是!”
秋蕊眼中似有担心:“公主一个人去总是让人不放心,要不派小内侍仍旧远远的跟着?”
“不必!那位君大人与我原本是旧识,你无须担心!”兰猗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似笑非笑的说道:“等下我写个单子给你,你打发个靠得住的人去趟太医院,让乐太医按上面的方子替我把药材配来,就说近日天寒,想暖暖脾胃!”
“明白!”秋蕊一边答应,一边将案上的绿端石回纹砚拿了过来,轻轻研起墨来。
华灯初上,楼影重重,南宫芷坐在席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凤栖阁的一切事情查到头来仍是扑朔迷离,哪怕他不得已去请江若紫替他走了一趟,到头来却也没有发现什么,而关于南宫琳的死,他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敢冒然将真相告诉南宫昱。
兰猗的一切,都似是个迷!如果当初是她叔父为了谋反而设计毒死了自己的王妃,以达到向南楚借兵的目的,却为什么没有杀她灭口?并且这些年一直将她囚在未名宫里?若是她因亡国之恨与南宫昱反目成仇,为何那日在冬梧阁里两人的神情又都那样痛苦?
“六弟!为何独自出神?”
南宫芷抬头,大皇兄南宫曦端着盏白玉云龙杯站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可是在思慕哪家的千金小姐?皇兄倒有心替你做这个媒!”
“皇兄每每都乐此不疲,可惜我哪来那样多的相思!”南宫芷微笑着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咦?皇上今日好兴致,倒想着了这鬯酒!”南宫芷望着杯中的琥珀色,自言自语道。
南宫曦朗朗笑了几声:“听说是皇上在德辉殿吃了黑黍鬯酒做的饴糖,十分喜欢,便让内侍省去把旧年祭祀用剩的鬯酒寻了出来,果然是隔年喝起来更香!”
南宫芷转头望了一眼,南宫昱手中握着云龙杯,脸上似笑非笑,却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样子已经微醺。
“听闻近日陆芳仪有了龙嗣,当真是件喜事,也难怪皇上如此开怀!”南宫曦眼角眉梢也都透着喜色,执壶又倒了满杯,上前举杯对南宫昱说道:“恭喜皇上,也贺我楚国江山后继有人!”
“同喜!”南宫昱嘴角弯了弯,仰头又喝了个满杯。
南宫芷微微叹了口气,却悄悄的离了席。
天幕如墨,他出了永安殿,站在石阶下刚透了透气,却见又一人自永安殿出来,左右扫了一眼殿外,南宫芷穿着玄色锦袍,又被柱子挡着,似乎并没有被发现。
只见那人确定左右无人注意时,却偷偷朝着华林苑的方向去了。
“君泽?”他虽然只瞥见侧脸却立时认了他出来,又见他形色匆匆,不由暗暗的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