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钗光,桃花旖旎,揽翠阁里乐府曲浓,香风雅乐唱在今宵。
文芊芊许久不曾出过玉麟宫,妆容依然艳丽,人却显出了几分清瘦来,身边陪着朱才人,与过往相比,眉眼间收敛了不少。
邓良媛执杯浅浅啜了口雨前新茶,低声笑道:“看来玉麟宫风水轮流转,去年号称艳绝后宫不可一世的人,今年总算是清醒些了!”
江若紫眼角弯了弯,用手中那柄湘妃竹的扇骨微微一挡,轻声笑道:“若是人人都如邓良媛你这般开怀的,才真正儿的天下太平!”
“江婕妤不也一样?”邓良媛淡淡笑道:“话说回来,那位帝姬心气儿看着虽高,但与你却多有来往,依我看来,如今玉麟宫和椒兰殿居然太平无事,若说那位贵妃娘娘没本事的,倒也小看了她去;如今这一堆女人能坐在这里,面带三分笑,也算是后宫之福了!”
“邓良媛说话仍是同旧年一样直来直去了!”江若紫笑得轻快,执杯细细闻那茶香,袅袅雾气升腾眼前,遥遥可见南宫芷一身水蓝色麒麟纹锦袍,神采清隽的走进揽翠阁里来。
“咦?”他走进来才发觉南宫昱居然还没到,不由面色尴尬的顿在那里,却听身后一声轻笑入耳:“原来六弟你也有进退两难的时候!”
只见南宫曦陪着南宫昱一同走了进来,棣色锦袍,嘴角勾着一抹浅笑,反倒是南宫昱脸上淡淡的,目光扫过揽翠阁里,淡淡问了一句:“兰贵妃呢?”
“皇上恕罪!臣妾来迟了!”兰猗柔柔一声传了过来,南宫昱转身,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微微怔住了。
兰猗一身海棠红金线挑着的交领襦裙,头戴翅金蝴蝶流苏步摇,云母花钿,朱粉薄红,悠悠自外廊上拾级而上,眸中浅笑:“一时抄经抄得认真,居然忘了时辰!”
“忘得正好,否则朕哪来的惊喜?”南宫昱说的毫不避讳,眼中笑意斐然,揽翠阁里花团锦簇,最美的这一朵却也是他唯一最心爱的。
众人起身相迎,行礼跪拜,南宫曦微微侧目,只见兰猗静静站在南宫昱身旁,与他一同入座,神色清淡。
南宫芷不由暗暗打量着兰猗,只觉得依她的心性,应该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别提打扮的如此艳丽了,皱了眉头,无意间目光一扫,与南宫曦盯着他的眼神正好对上,却见南宫曦似有深意的一笑,他并未做声,而是默默坐在了一旁。
“兰猗,你可知道六年前朕离开皇城时,脑海中一直浮现的你,便在那满是残雪的城墙上,海棠色一点嫣红,你远远的摇着手,嘴里叫着阿昱阿昱......”南宫昱侧身轻轻说道,眼中笑意却只为她一人绽放。
兰猗微微以袖掩嘴,眸中含笑,轻声道:“城墙那么高,怎么可能听得见我的声音?”
“城墙虽高,可是声声却喊在朕的心里!”南宫昱轻笑一声,却见兰猗望着他,眼中如花似雾,默默点了点头。
“阿昱!阿昱!我等着你!”兰猗端起面前的青玉灵芝纹碗,眸中闪过半阙水光,缓缓说道:“这句话我足足在心里喊了六年!”
南宫昱默默不语,轻轻在衣袖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净,兰猗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微微低了头。
海棠不惜胭脂色,娇羞一笑竹篱间;南宫芷看着两人悄悄私语,神态亲昵,旁若无人,心里微微有如针刺,不由端起面前那把八宝鎏金团花自斟壶,一口气满满饮了三四杯下去;却听南宫曦起身执杯笑道:“上次在揽翠阁里饮宴还是数九寒天,本想送给昭郡王庆生的红嘴玉居然飞到了兰贵妃那里,如今想来倒是十分巧合,今日总算是齐全,微臣敬皇上一杯!”
南宫昱欠身举杯示意,兰猗坐在南宫昱身旁,眼中扫过南宫曦身上,不由微微笑道:“弘郡王所佩的这个铜香薰倒是十分精巧?”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惊蜇过后,蛇虫鼠蚁都出洞了,无非就是应个景罢了!”南宫曦一边笑着一边将悬在腰间的镂花铜香薰取了下来,南宫昱接过闻了闻,笑道:“朕倒觉得这个香气太重了些!”
兰猗从南宫昱手中接过铜香薰,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此香名唤龙脑香,传说龙脑这种香材生西海津国,是彼律树中脂,加入白檀,苏合,冰片等香材,可通窍,辟恶,逐恶气,可见弘郡王这香乃是高手所调!”
“没看出来,原来贵妃娘娘也喜欢调香?”南宫曦接过铜香薰,仍是系在腰间,笑得不动声色。
兰猗悠悠一笑,眼中清淡:“香道讲究清、寂、和、静,未名宫里六年,也唯有此物能微微解忧了!”
南宫曦举杯慢饮,面上带笑,心中暗暗思忖,兰猗如今独宠后宫,他却不得不防,那日君泽替他调了此物,说留香阁里春日回暖,蛇虫出没,兰猗又素会调香,都还是小心防患为上。
一丝青烟,半柱成灰,兰猗一边轻辄浅尝,一边望着揽翠阁香案上那枝燃着的玉檀香,嘴角暗暗勾了起来,南宫曦一世聪明,到头来却被身边人算计,自己几番抛砖引玉,君泽终是不甘心了,方才那龙脑香里加了极多的彼律树脂和冰片,香性寒凉,凡用此香者宜少而暂,多则走散真气,大能损人。
若是南宫曦身上一直佩着这种龙脑香,再加之每次兰猗都在留香阁里下了薰笼,半年之后,南宫曦身上的毒便会如同兰猗一样,慢慢渗入心脉,她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两人去的,所以就算是君泽,也发觉不了被花香所掩盖的香气。
兰猗眼中沉静,执壶自斟满杯,缓缓喝下那杯如辛在喉的酒,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宁可和他们同归于尽,替南宫昱扫清障碍,亦在所不惜,如今君泽对南宫曦起了异心,她当是要好好利用才对。
“你几时酒量这么好了?”南宫昱回到席上来,发现兰猗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新酿的蘅芜酒,面如桃花,眼中似有娇色,不由伸手拿起她面前的酒杯,轻声道:“你一向身子不好,不许喝这么多的酒,这杯就当是敬朕的!”
说罢南宫昱将兰猗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听见她悠悠说道:“这揽翠阁里繁花似锦,望过去倒有些眼迷了!”
“哦?”南宫昱不由眼中浮起笑意来:“这句话听上去倒似是吃起醋来了!”
“吃醋又怎样?”兰猗轻轻在衣袖下握住了他的手,嫣然一笑,两人之间的神情尽数落在了文芊芊的眼中。
“兰贵妃,妹妹敬您一杯!”文芊芊拉着朱才人一起款款走到兰猗面前,笑容可掬的举起杯来,却见南宫昱眉头一皱,淡淡道:“她不能再喝了,这杯朕来喝!”
若是平时文芊芊敬酒,南宫昱这般回答,她定是欢喜的不得了,如今他却是毫不顾忌的护着兰猗,这让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眼中笑意如花般绽开,心里却恨出血来。
“这新酿的蘅芜酒的确醇香可口,大家都喝了不少,听说南苑里的杏花都开了,漫如飞雪,极美,皇上不如携贵妃娘娘带着大家一起去散散酒气,可好?”朱才人跟在文芊芊的后面,微微一笑,说得乖巧。
“甚好!”南宫昱拉起兰猗,轻轻笑道:“你喝了不少,一同出去走走!”
揽翠阁长廊两侧的雕花窗上镂着喜鹊梅花,意为喜上眉梢,此处本是南苑里的御花园,特意仿着江南的园林所建,长廊上的朱栏旁是一排长长的青石阶。
南宫昱与兰猗缓缓走在了前面,众人皆陆续跟在了后面,青石阶虽然不高,但层层错落有致,陆宜雪起身的时候江若紫在旁边轻轻扶了一把,她浅浅一笑点头示谢。
邓良媛暗暗拉了把江若紫,声音极轻:“江婕妤心里存了善意,但仔细这宫里有些人却是碰不得!”
江若紫不明白邓良媛为何突然这么说,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似是若有若无的扫过南宫曦的身上,故意拉着江若紫放慢了脚步,一同走在了最后。
文芊芊双颊有些微微发红,方才她也喝了不少,此时与朱才人一同缓缓跟在南宫曦的后面,突然一个趄趔似是被踩到了裙角,幸好有朱才人在旁稳稳扶住,刚定了定神,却听一声惊呼......
陆宜雪毫无征兆的向前扑出,脚下一滑,想去抓朱栏却落了空,眼睁睁的向着长廊便滚了下去。
文芊芊抬头才发现方才走在前面的南宫曦不知何时闪在了一旁,而南宫昱听到声音转头望过来时,恰巧望见她呆呆站在陆宜雪的身后。
兰猗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拦陆宜雪,陆宜雪身子沉重,撞在兰猗身上时缓了缓,被南宫芷追上前一把拉住了衣角,而兰猗本就身形瘦弱,一冲之下便向着长廊滚了下去。
变故只在一瞬间,南宫昱望着一抹海棠红从青石阶上摔下,几乎目呲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