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如墨,淡如素,凤栖阁里一夜灯火,南宫昱守着兰猗直到天明,南宫芷与乐正阳坐在偏殿里,淡茶两杯。
乐正阳长叹一声:“帝姬素来凉薄,微臣一直以为她苦苦挣扎是为了保全自己,今日才明白,她原来想保全的那个人,原来是皇上!”
“旁人看她七窍玲珑,本王初次见她时,却在雪地里痴痴跪着,烧经赎罪,这世上越痴情的女子才越傻气,她自己全然不知罢了!”南宫芷单手执杯,放落案上时微微偏了偏,手背溅上几点水渍。
“昭郡王,你的右手怎么了,可否给微臣看看!”乐正阳眼尖,只觉得南宫芷的右手自刚才起就一直藏在袖中,方才一瞥之下似有红肿。
“无妨,今日接住兰贵妃时被石阶撞了一下!”南宫芷眉头微微皱了皱,从袖中伸出右手来,腕骨上红肿一片。
“腕骨断了!”乐正阳淡淡扫一眼,指尖轻轻碰了几处,见南宫芷眼中闪动了一下,轻声说道:“兰贵妃从台阶上摔下却无大碍,可见王爷当时全力扑出去救她,而且上次留香阁毒发一事,也是王爷悄悄送她回来,贵妃当日落魄,幸得王爷照拂,微臣也心存感激!”
“未名宫六年,容华不改,青梅竹马,终是皇兄为她情倾天下!”南宫芷眸中清如止水,低低说道:“可惜到头来天意弄人,其实本王都不知道,替她守住留香阁的秘密,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若是有朝一日,皇兄知道了,是恨她?还是怜她?”
“王爷有心做个护花之人,却也是心向着皇上的,微臣一介医者,只希望贵妃能一世安乐,留香阁之事涉及前朝江山,王爷自己把握分寸便是,但今日有一事告之,那****极力阻止王爷踏进留香阁,其实是她在里面下了香药,怕祸及王爷,才一力阻拦!”
“香药?怎么回事?”南宫芷托着手腕看乐正阳替他包扎,眼中疑惑。
“微臣自知身份,素来不问前朝事,但斗胆想问一句,那晚留香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乐正阳仔细替南宫芷腕上缠好木棍和丝绢,淡淡说道。
南宫芷见他面色平静,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那晚本王听见她与人在留香阁里见面,言语之中多有谋逆,所以乐太医这一句护花之人,本王着实担当不起,若说对她心中没有防备,也不尽于实!”
“所以微臣才不敢去问前朝之事!”乐正阳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脉走五行,人有六腑,纵然医者眼中无好人坏人之分,但心有律动,人有杂念,在微臣眼里,贵妃绝不是会谋逆之人!”
“王爷可知道,贵妃在留香阁里下了什么香药?”乐正阳缓缓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若论江山情愫,世间的女子多数都选择后者,身为贵妃亦不例外,当日她下了极烈的百濯香,与她在留香阁见面的人,去的次数越多,停留的时间越久,中毒就会越深!”
“那她不是自己也沾染了毒香么?”南宫芷心里猛然一紧,望向乐正阳,见他眼中深沉,缓缓点头:“贵妃表面谋逆,实则是要与此人同归于尽!”
“她为何不告诉皇兄呢?”南宫芷右手一颤,痛得他微微皱眉,却听乐正阳说道:“她素来心思缜密,如今身为贵妃,怕是肩上担负的东西更多,微臣并未多问,只求一心替她续命!”
乐正阳轻轻合上药箱,望着南宫芷说道:“王爷的腕骨伤得不轻,切记仔细休养,痊愈之后便无大碍了!”
南宫芷动了动右手,喃喃自语:“月随雾隐,曲终人离,若是想再抚琴曲,倒刚好与她能再度合奏,秋塞一吟,此生无憾!”
红颜悴,相思碎,文芊芊跪在永安殿外一天一夜,几乎脱力,嘴唇上没有血色,生生被她咬出一道伤痕。
南宫昱直到上朝前,才匆匆回了永安殿,经过她身旁时只淡淡丢下一句:“凡事自有清浊,朕会彻查,你先回宫自省吧!”
文芊芊默默跪着不语,直到南宫昱进了永安殿,咬牙想要起身,却腿上一软摔在了地上,远远望着的宝燕急急跑过来,扶起文芊芊,眼圈儿红着落下泪来,文芊芊一反常态,任凭泪水静静滑下,始终一言不发。
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文芊芊每踏出一步,痛的都在心上,今时今日她才彻底清醒,何为自古帝王多薄幸,原来被翻红浪,春宵情浓都不过是一场****游戏,后宫里虽然都是南宫昱的女人,但那些都不过叫做恩宠,真正装在他心里的,只有兰猗一人罢了。
用情之事,糊涂的时候反而快乐,看懂了,便伤心,看透了,便无情!
玉麟宫里奢华依旧,廊下只留一盏灯火,终明白何为孤清。
辗转相思,隐在岁月里,不过一声叹息。
兰猗看着秋蕊命小内侍拿进来一个大大的盒子,靠在罗汉软榻上打量了几眼,并未做声。
秋蕊打发了旁人出去,才笑吟吟的说道:“昭郡王命人送来了这个,说是娘娘静养,解解郁气!”
“是什么?”兰猗刚问了一句,秋蕊打开来,她不由心中一震,居然是走马灯!
“难道是椒兰殿廊下挂的?他去取了来?”兰猗暗暗思忖,旁人都当椒兰殿的走马灯是皇上赏的,南宫芷疯了不成,偏偏送了这个来,难道就不怕被人闲话?若是南宫昱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秋蕊见兰猗神色复杂,微微笑道:“娘娘放心,六王爷特地嘱咐过,这灯是他命宫闱局以修整之名,特地取下来,又去找工匠仿了一模一样的,唯独偷偷换下了这盏,命人暗地送过来的!”
兰猗听秋蕊一番解释,才想起来那日从椒兰殿出来时,在南苑里碰见了南宫昱和南宫芷,当时的确提起过椒兰殿里的走马灯,当时兰猗不动声色,只说这些是旧物,竟没想到南宫芷居然默默记在了心上。
就连南宫昱都不曾发觉,宫闱局自做主张送去给椒兰殿的走马灯,的确是旧物,那一共六盏灯上,画的分别是九霄皇城的六处景观,其中一盏画的便是凤栖阁和玉琼湖,兰猗起身细细去端详南宫芷送来的这盏,果然便是那盏凤栖玉琼。
兰猗轻轻用手拂过那盏灯,六角造型,面里的景物皆是铜刻,燃起来时微微转动,可见凤栖阁和玉琼湖的景像,秋蕊在旁轻声笑道:“六王爷的确有心,难怪那日公主专程去椒兰殿看了这灯,想来是皇城里的旧物。”
“秋蕊!你先出去守着门口,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兰猗眼中突然渐渐沉了下来,说得清淡。
秋蕊只当她怕落人口舌,便悄悄出去带上了寝殿的门,室内静谥,兰猗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盏被点亮的走马灯,画面不断的闪在眼前,她的眸中却越来越深。
只见兰猗从发间取下那根她从不离身的紫檀木簪,从走马灯顶部的小孔插了进去,居然刚刚好,只听喀嗒一声轻响,似是有个隐秘的锁孔被打开了来。
走马灯上的图案刹那间完全不同了,原来在铜刻的图案后面居然还藏有机关,被打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幅地图,兰猗嘴角渐渐勾了起来,六年的苦捱,她要找的东西就在眼前。
一直苦苦找不到这些灯的下落,南宫曦在宫中耳目众多,她又不能问,偶然听秋蕊提起,跑去椒兰殿里看了,正苦苦思索怎样能不惊动旁人取得这灯时,却没想到南宫芷居然意外帮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兰猗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将图上的每处机关都默默记在了心里,然后拿起一旁的烛台,将妆台上的桂花油全部倒在了上面,一把火烧了起来。
秋蕊闻到传出的浓烟时,吓得魂都没了,不明白兰猗为什么突然要烧了这盏灯,等到泼灭时,灯外面的丝帛图案全部粘在了刻花上,一团焦糊,兰猗眼中无波无澜,淡淡说道:“命人抬出去,你在旁边盯着,务必烧干净了再回来覆我!”
苍烟焚散,兰猗明白心中的牵绊总有一日会断,但如今她终于找到了宝藏的下落,是时候该引蛇出洞了。
晚膳时分,南宫昱照例来陪她,见她换了身胭脂色的间色裙,不由轻声笑道:“虽然那日揽翠阁里惊心动魄,但海棠色穿在你身上却是极美的,今日再一看,原来胭脂色也不逊色于海棠,想来再艳丽的衣裳终是抵不过花容月貌的!”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亦是恒久不变的道理!”兰猗眸中清淡,莞尔一笑:“宫中女子打扮艳丽无非都是想博龙颜一悦,所以妾身便也效仿之,这样就算有一天容颜老去之时,皇上见到新人打扮艳丽者,亦会想到旧年的如花美眷,岂不讨巧?”
南宫昱握着白玉莲纹杯的手突然一颤,她一向不喜欢艳丽,如此刻意打扮分明就是在考量后事,她故意把自己的样子慢慢融入后宫众妃嫔中,趁他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的抹去她在他心中的印象。
“英雄亦有迟暮,美人岂能不老?”南宫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边留下的尽是苦涩。
他眼中笑得酸楚:“朕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是与你一起变老,亦不是与你长活一世,而是从此刻起记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管走到哪里,朕的手都不会再放开,你若离去,朕亦相随!”
兰猗呆了半晌,眸中浮上水色。
万丈尘寰,一世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