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成雨,一片滂沱。
玉麟宫前跪着个小宫人,早被淋得湿透,脸上的泪与雨水混在一处,哭得凄凉。
南宫昱皱眉从步辇上下来,一旁打伞的内侍小心上前,不免暗想这位昭仪娘娘又在责罚宫人,千万别惹祸上身才好!
文芊芊从内殿迎出来时,银红色襦裙上绣的凤穿牡丹金线耀眼,额上一朵玉桃花钿,笑的娇艳,她本就是天生丽质的女子,又喜盛装打扮,望上去自然是赏心悦目。
南宫昱侧脸扫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殿外跪着个人是怎么回事?”
文芊芊凑到南宫昱身旁娇声娇气的说道:“今天午膳的时候她把热汤洒在了臣妾的身上!”
“若是你嫌她笨手笨脚打发了就是,这种天气跪在那里让人看了心烦!”南宫昱转身在软榻上坐下,文芊芊紧跟上前倚在他身旁,似是柔若无骨一般,轻声说道:“皇上前几日传了江婕妤去万春亭一同赏花,臣妾不依,皇上也要陪臣妾一同赏花才行!”
“赏花?这几天秋雨连绵,朕都不曾去别处走动,却来看你这朵花,还不依什么?”南宫昱轻笑一声,文芊芊早剥了葡萄送到他唇边,白皙的腕上红珊瑚手钏明艳无比,一双手更是光滑细腻。
他眼中淡慢,这九霄皇城里哪个女子不想取悦于他?唯独兰猗偏偏与他形同陌路。
“皇上,听闻那日前朝的帝姬觐见,你差点将她打发去江婕妤处,倒不如赏了臣妾吧,这玉麟宫里的宫人大多出身低贱,想来若是有位帝姬前来侍奉,定是比她们强上许多的!”
文芊芊笑厣如花,刚将剥好的葡萄送上前,却被南宫昱一把狠狠打开,腕上的珊瑚手钏重重硌在榻上,疼得她一声惊叫。
“哼!出身低贱?”南宫昱眼中阴鸷,怒意明显,冷冷训斥道:“你不过是个区区右仆射之女,居然如此狂妄,胆敢叫前朝帝姬前来侍奉于你?是否有朝一日更想要凌驾于朕之上?”
文昭仪吓得面无人色,她只是想与江婕妤争宠,岂知皇上竟会勃然大怒。
“皇......皇上!臣妾不是此意,臣妾知道错了,皇上......息怒!”文芊芊花容失色,又惊又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轻贱!”南宫昱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出了玉麟宫,宫里大小宫人皆跪在地下不敢出声,不明白素日里一向惯会讨皇上欢心的昭仪娘娘怎会突然间触怒了皇上。
德辉殿里若有若无散着水沉香,江若紫静静在案前写字,一笔簪花小楷婉约精致,却见掌事女官玉容笑吟吟的进来,轻声说道:“刚才传来消息,听说玉麟宫的那位被禁足了。”
“奇怪?她素来会取悦圣心,怎会突然禁足呢?”江若紫放下手中狼毫,望着玉容。
玉容微微笑道:“婕妤性子恬淡,旁人都只道你是为了争宠装出来的样子,文昭仪更是如此,听闻前几日万春亭赏花一事,她对皇上指名要那位前朝帝姬前去玉麟宫侍奉,谁知皇上当场就翻了脸,刚巧又碰见她在雨中责罚宫人,于是传了口谕,说她德行有亏,命其禁足十日,闭门思过!”
江若紫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那位帝姬想来以前吃了不少苦,身子确是单薄了些,但你若是望过她一眼,便再也忘不掉,眸似秋水,素衣轻颜,若出尘白梅,不食人间烟火,那日皇上虽然表面出言轻微,但心里却是极在意的,若是我那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应了皇上的话,下场也是同文昭仪一样的!”
“文昭仪若是如婕妤这般通透,便也不会在宫中处处树敌了!只是婕妤每每说起别的女子都如事不关己,若他日皇上收为新宠,婕妤却不为自己打算么?”玉容望着江若紫,眼中闪烁了一下。
江婕妤的心思,她随侍了这么久,又岂会不知?只是在这宫里身为妃嫔,只能将心奉于那个执掌天下的男人,想要一世安乐,便断不能再心系他人。
江若紫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玉容,你无需时常警醒我,我自己什么身份最是清楚,也断做不出辱没门楣之事,只是你明知我心思,便莫再提起了!”
“婕妤,这后宫人人盼着得宠,你被多少人羡慕却不自知,奴婢只是觉得皇上这般天威容颜,莫不是天下女子趋之若骛,你又何必日日盼着另一人呢,每回都只不过远远望上一眼,这是何苦?”
“玉容,有些话人前人后说不得,我自是不担心这宫里会隔墙有耳,但你哪日若是说多习惯了,一个不留神,我无非这条命罢了,却生生害了旁人,如此这般的劝谓我不想再听!”
玉容自知失言,低低敛着眉眼,默默出了内殿。
连绵了几日的秋雨终是停了,玉琼湖上一泓碧色莲叶,粉白相间的荷苞微微打起点精神来。
凤栖阁里这几日不断有人进出,南宫昱几乎每天都命人送东西过来,但兰猗几乎不闻不问,连看上一眼都少有。
秋蕊每日与她能说上的话,不出十句,似乎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不停的默默抄经,有时碰见宫人上前侍奉时,却会点头示意。
乐正阳踏入凤栖阁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太医院提点大人指名让他前来替这位帝姬诊脉,只说皇上口谕,他初入太医院不久,只道后宫波谲,却不知道侍奉这位帝姬到底是福是祸。
秋蕊引他进了内殿,远远望见兰猗正伏在窗前抄经,乐正阳上前行礼,温良轻语:“微臣乐正阳由太医院提点大人指名,前来替公主诊脉!”
兰猗抄得入神,听到声音方才侧过脸来,望见乐正阳时稍有诧异,片刻会意,不由微微颌首,轻声说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乐正阳一时也有些怔了,这位帝姬望上去不过刚到桃李之年,却目光如水,淡漠至极。
他将丝帕覆于兰猗腕上,才发觉她手腕纤细且有伤痕,不由心中一紧,眉头紧皱,静观脉象。
身为太医院的院使,乐正阳诊过无数的脉,唯独这一回,他出了凤栖阁时都还有些恍惚,依稀记得那位帝姬对他说过:“皇上仁厚,院使大人开了方子调养便是,其余各安天命!”
永安殿内,南宫昱翻着乐正阳呈上的脉案,眉头紧皱,这六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启禀皇上,公主的旧疾若是细细调养,十之八九均可复元,但唯有一点,微臣实有担心!”乐正阳打量着皇上的脸色,神情中似有痛惜,想来他是真心想照拂那位帝姬。
“说!”南宫昱声音低沉,听上去有些微微沙哑,他本来可以,可以让她早点出未名宫的。
乐正阳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公主似有心脉受损的迹象,应远离潮湿阴冷之所,切忌忧思过甚。”
“心脉受损?”南宫昱神色一凛,盯住乐正阳。
乐正阳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天威难测,尚未定论的事,他不敢断言,只是轻声答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替公主诊治!”
夜中时分,周遭寂静,天空似是染了墨,太医院却微微透出烛火来。
乐正阳坐在一堆典籍中,桌上散落着不少打开的医书,他心里始终存着疑问,以兰猗的年纪,怎会心脉受损?
他留意过她腕上的伤痕,都是些外伤,因为拖延诊治所至,但她的脉象实在奇怪,突然他眼前一亮,手中典籍里的数行文字吸引了他,一切症状都与兰猗十分相似。
良久,乐正阳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她为何会心脉受损,只有一个答案!
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