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太武殿前青石冷寂,一抹玄色身影踏夜而来,守卫的神策军见到后默默走开,只留下殿前两扇孤清的大门紧闭。
南宫芷怀里抱着琴囊,缓缓走上太武殿偏殿前的台阶旁,长长的青砖缝隙里杂草丛生,他将手中的残烛置于地上,将琴囊里的那张松石间意拿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伏室里没有窗户,通风处便是石阶下的这排缝隙,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听得到自己的琴声。
琴声悠悠响起的时候,他眸中的忧郁一扫而空,沐上冷月之光灿灿有如暗夜星子,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猗兰操》,也许正在要在这样的夜里,空旷的殿前,琴声才仿佛渐渐渗入灵魂,如泣如诉。
兰猗静静坐在伏室里,周遭的阴冷潮湿和空气中泛着的霉味她并不陌生,这样在漫长的黑暗里盼望永远也触不到的自由,对她来说,也不再是种煎熬,未名宫里六年种种,不过如此。
突然听到琴声袅袅,如轻烟般四散入室,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却久久绕在心上挥之不去,那样清幽的曲子此时听上去似是着了魔,千丝万缕的纠缠着,似是一场千年的约定,她在奈河桥头痴痴的等,那人却在桥上傻傻的盼。
一曲终了,夜色沉沉,兰猗闭目许久,四周重归宁静,她睁开眼来,喃喃自语:“第八日过去了......”
永安殿里灯火通明,南宫昱将最后一卷上书批阅完,似是松了口气,一旁的瑞公公熬得双目赤红,小心翼翼的替他端过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轻声说道:“皇上这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眼看天又快亮了,还是去躺一会儿吧!”
“太武殿那边如何了?”南宫昱问了一句,喝了口莲子羹,心里稍稍静了静,只听瑞公公答道:“皇上放心,守卫太武殿的如今全部是昭郡王精选的亲兵,而且前后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入,所有的饮食用具都是由昭郡王亲自打理的!”
“朕不明白?如今君泽已经被拘禁,她为何不听从朕的安排,悄悄出了太武殿呢?”南宫昱放下手中的明黄如意五蝠碗,心里微微的痛,从未名宫到太武殿,为什么她总是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瑞公公望着南宫昱的神色,也觉得有些心痛,不由轻声劝解:“皇上,老奴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见得也多了,但这贵妃娘娘可是一心全在皇上身上,当日老奴亲自去迎她却执意不肯出太武殿,也不愿意告之理由,依老奴所见,怕是这宫里仍有娘娘忌讳的人,大概一时摸不着底细,于是便连老奴都不肯相信了!”
“看来朕是要亲自走一趟了!”南宫昱迟疑了一下,望了眼窗外天色,低低说道:“常瑞,去太武殿!”
“不可啊,皇上!”瑞公公退后一步,跪下说道:“恕老奴大胆,贵妃娘娘如此谨慎,为得便是皇上,如今虽然三省六部与枢密院上下彻查三司使结党营私一事,但后宫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怕是真的不简单,如今好不容易扭转了局面,昔日大皇子的老部下都投向皇上这边,毕竟南楚旧都里还关着不少人哪,皇上万万要三思啊!”
“后宫里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有君泽的眼线?”南宫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若真是如此,他倒可以下手狠一些。
瑞公公见南宫昱似有沉思,不由轻声上前再道:“依老奴所见,贵妃娘娘执意与君泽一同关在伏室里,倒让老奴想起昔日大皇子谋逆一事,似是在引蛇出洞一般!”
“常瑞,朕身边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双如你看得这般通透!”南宫昱重新坐回那张紫檀荷叶云龙案前,淡淡说道:“将朝中最近三品以下的新任官员名单拿来,朕要尽快解决此事!那伏室里如此潮湿,多熬一天都可能伤及她的性命!”
第九日的琴声终了,南宫芷每晚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日月交错,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在伏室里尝过那样绝望的滋味,所以就算得不到回应也好,他知道只要每晚琴声会响,便让她知道一切安好,思念也好,安抚也好,不管她心里牵挂着谁,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你下地狱,让我相随!”
琴声落下后许久,伏室里的台阶上终于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似乎伴着有节奏的环佩轻响,兰猗以为是自己长久以来在黑暗中常常会出现的幻听,直到一伴着脚步声灯火闪过的时候,她静静望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伏室里。
“姐姐!”声音低低的似有颤抖,兰猗冷眼望去,江若紫执着一盏小巧风灯,站在伏室的台阶下向里面张望。
“德妃?”兰猗心里一震,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无数细节,不可能,江若紫绝不可能是君泽的人。
“姐姐!”江若紫小心翼翼的轻唤一声,走近身前,灯火缓缓将两人笼罩起来,昏暗的光圈下,兰猗一身素服依然白如傲雪,江若紫天青色的披风衬得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这里前后都有神策军把守,你如何进来的?”兰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江若紫的表情,只见她垂眸轻声说道:“是我求了昭郡王,叫他准我来看你一眼的!”
“昭郡王?这里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外人根本进不来!”兰猗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见江若紫面上似是红了红,低低说道:“昭郡王曾经告诫过我,说要是被人知晓此事的话,我便会即刻成为谋逆的同党!”
“那你还敢进来?”兰猗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见江若紫似乎有些不安,手里紧紧捏着块帕子,抬头望着兰猗,眼底闪了闪:“姐姐一直都知晓我对昭郡王的心意,对不对?”
“你是聪明人,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也明白你在这宫里的艰难!”兰猗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我自知时日不多,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存着私心,只希望将来你能替我好好照顾阿昱!”
“姐姐,恕我直言,你一向冰雪聪明,却唯独不懂得如何去爱人!”江若紫向前一步,缓缓对上兰猗的眼神,幽幽说道:“世间最令人羡慕的事情,莫过于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姐姐宁愿将自己的江山拱手他人,替皇上守住这天下,又可曾想过,也许皇上想要的,根本不是这江山社稷,而是与姐姐的白头偕老!”
兰猗心里狠狠如被针刺,盯着江若紫。
“这世上许多的人,明明爱对方爱的那样深,却总是不说出口,哪怕牺牲自己去替对方打算,可曾回过头来想一想,也许对方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并不是得到什么珍贵的馈赠,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表白,就算再回想起来时,都会微微笑起来,沉浸在当时的甜蜜中!”
江若紫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带着如幻境般的缥缈:“真心真意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想要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姐姐做了这么多,都不过是自己想要留给皇上的结果,但回头认真想一想,这些却可是皇上自己想要的?”
“我何尝不想与他两相厮守,可是你不明白,当我知道不能陪他再走下去时,如果不放手,痛的人会是他!”兰猗苦笑一声,声音沙哑:“也许将来你留在他身边只是个安慰,但至少有你在陪他,我便死也瞑目了!”
“若是能与我爱着的那个人执手相伴,便是死,我也不会先放开手!”江若紫冷笑一声,突然走近兰猗身前,静静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只要是认真爱过的人,哪有不痛的?”
“姐姐说的对,就算留在身边只是个安慰,但只要是他的愿望,我便一定会替他实现!”江若紫突然将手中的帕子捂在兰猗的脸上,她一心只留意江若紫说的话,却没想到她会突然动起手来,一个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青桂和着鸡舌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兰猗顿时一阵头重脚轻,抬手刚碰到江若紫的衣袖,便指间无力,软软的滑落在了地上,霎时间连伏室里一盏如豆灯火都变得目眩起来。
江若紫低下身子,将自己天青色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了兰猗的身上,原来她里面居然也穿着一身同样素白的襦裙,只见她凑近兰猗的面前,喃喃说道:“姐姐被两个人深爱着,却不明白,而我在这两个人面前,却只能做个安慰!”
半晌,兰猗的意识越来越糊涂,只听到江若紫幽幽一声长叹:“前世情,今生债,不过红尘轮回梦一场!”
似乎伏室里又有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皮却已经沉重的睁不开,耳畔轰鸣如鼓阵阵,依稀听到江若紫轻轻说道:“六王爷,带姐姐出去吧!”
南宫芷自地上轻轻抱起兰猗,见她双目紧闭,形容消瘦,眼里的心痛却是明明白白。
江若紫望得真切,心上似是被深深割了一刀,却云淡风清的说道:“我一向身子康健,多呆几日无妨的!”
“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来的!”南宫芷眸中似是墨染般,却闪着坚决。
江若紫莞尔一笑,淡淡道:“我相信你!”
一世风华,到底是谁为谁化作了彼岸之花?
爱到守望黄泉的执着,你何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