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守在华林苑门外的神策军突然见到南宫昱踏夜而来,吓得急忙跪下,南宫昱眼里深的不见底,淡淡问了一句:“你们可曾听到过华林苑里有动静传出来?”
“启禀皇上,华林苑里草木繁盛,动静自然是有一些的,但此地乃皇上下令封禁之地,断不敢放人进去!”那守卫的神策军答得甚是机灵,南宫昱冷哼一声:“凡擅闯禁地者,死罪!”
两个军士吓得跪在地上诺了不敢多出声音,南宫芷远远望了一眼,夜幕深沉,只觉凉风过耳,里面漆黑一片,满目的无影凄凉。
“回去吧!”南宫昱根本没有要走进华林苑里去的意思,而是转身缓缓回去了。
“既然来了,皇兄为何不进去?”南宫芷忍不住问了一句,却见南宫昱垂眸不语,良久,幽幽道:“她在里面,若是朕进去,兴许她就躲起来不见朕了!”
南宫芷听的一头雾水,只得喃喃应道:“难道方才是臣弟眼花?”
“朕****盯着凤栖阁里,却连一丝灯火都不曾见过,你今日来了,她居然愿意出来见你!”南宫昱自言自语的苦涩一笑:“若是朕走进去,便只望见留香阁里青冢孤寂,她定是不愿意出来的!”
“皇兄!”南宫芷只觉得越发的糊涂起来,南宫昱说出来的话竟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南宫昱脸上的神色丝毫没有异样,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兰猗的鬼魂就在凤栖阁里,只是她不愿意见朕!”
风声过耳,南宫芷听得真切,望着灯火如豆映出一头白发,心如刀割,南宫昱将自己的心与兰猗关在了一起,从她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便让自己的心与她一起长埋地下了,他执着的欺骗自己,甚至有些疯狂的虚妄出了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兰猗,每日在流花台上与凤栖阁隔水相望的时候,他便沉浸在自己的深深幻想中。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有幸相知,无幸相守。
雪,仍旧是下下停停,过了几日,似是放晴了一些。
午后,流花台上暖阳清朗,南宫芷与南宫昱静静的下棋,却听江若紫前来请安,南宫昱眼中沉了沉,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瑞公公将江若紫请到了流花台上,江若紫望见南宫芷时,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声笑道:“原来皇上在这里与六王爷下棋!”
“最近后宫里可有什么事?”南宫昱头也未抬,手下轻轻落子,南宫芷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棋子,欠了欠身:“德妃娘娘别来无恙!”
“后宫里添了些新人,册子都送上来了,皇上有空时翻一翻也好,如今宫里人少冷清,采女们倒是人多,可选一些可心的晋为良人,皇上觉得如何?”
江若紫浅浅一笑,将身边宫女秋月手中捧着的一个五彩梅盒接过来,亲手置于案上,打开盒盖轻声说道:“这是臣妾亲手做的梅花饴,眼下梅花时节,正好应个景!”
“放着吧!”南宫昱扫了一眼,眉头皱了皱:“上次的撒金饴也是你亲自做的?”
“撒金饴?”江若紫闪过一丝狐疑,小心翼翼的答道:“臣妾并不会做撒金饴啊?”
南宫昱眼中一沉,江若紫心里打了个寒噤,幽幽一笑:“皇上可还记得,当日德辉殿里的撒金饴是姐姐所做,这宫里除了姐姐,并无人会做此物!”
“常瑞!”南宫昱冷冷唤了一声,瑞公公匆匆跑进流花台里来,却听他劈头问道:“前几****病着时,替你在永安殿里伺候朕的那新来的小宫人何在?”
瑞公公愣了一愣,赔着笑脸轻声道:“回皇上的话,永安殿乃是皇上的寝殿,老奴不在时,是内侍监的王林过来伺候着,不曾有新人来过!”
“胡说!”南宫昱脸色微变,低吼一声:“当日朕明明看到有个绿衣小宫人,送来一盒撒金饴!”
“这个......”瑞公公打量了一下周围众人的脸色,嘴角讪讪的笑,心里却不知道怎样回答。
“可是青碧色的衣裙?”南宫芷突然问了一句,南宫昱眼中一亮,点了点头:“正是!”
南宫芷脸上滑过一丝痛色,分明不想说出口,却又不得不低声道:“当日臣弟曾在冬梧阁里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哦?”南宫昱眼中闪烁了一下:“冬梧阁,什么时候?”
“正是皇姐祭日那天!”南宫芷突然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又一次的错过了些什么,喃喃说道:“只是闪了一下,便不见了!”
南宫昱没有再说话,静静坐回在椅子上,痴痴望着对面的凤栖阁,眼中蒙上一层霜。
弹指间,镜花水月,奈河桥上笑饮孟婆汤,经年雪中再逢君,不诉离殇。
花藏不见,寒梅冷香,华林苑里留香阁,长长的外廊上走来一人,太医院提点大人的服色,手里拎着不大但考究的紫檀木药箱,眉间清朗,目光柔和,顺着空寂无人的廊下,进了留香阁外的那间藏书楼里。
午后窗前一片明亮,一个绿衣女子望着他缓缓走进藏书楼来,清淡一笑:“一路上可有碰见神策军?”
“这留香阁里曾经人来人往,都可安稳避过神策军,如今华林苑里成为禁地,谁又知道这条长廊上藏着的暗道机关!”乐正阳扫了一眼绿衣女子,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极美,也极冷。
“你为什么不愿意出宫去?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藏在这凤栖阁里,像孤魂野鬼一样的活下去么?”乐正阳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的留香阁,说的黯然:“那里面埋着谁,你难道不清楚?”
“我现在不算孤魂野鬼么?”绿衣女子凉悠悠的一笑:“那里面埋着的,是曾经的我!”
“兰猗!”乐正阳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垂眸说道:“世间再无第二枝九蕊雪莲,一切皆是天意巧合,当日你得九蕊雪莲续命,那返魂香才起了作用。我不知道返魂香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如今你完全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正阳,谢谢你!是你让我能再一次回到九霄皇城来!但是,这里是我为之一生而守护的地方!”兰猗微微转头,对面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完全陌生的一付容颜,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清丽无暇,但比起当年的兰猗,似乎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许柔美。
“我知道每次劝你都是这样的答案!”乐正阳唇边一抹清淡,低低说道:“可是,你到底要在这里躲多久?”
“我不知道!”兰猗的指尖轻轻拂过裙上的碧色丝带,垂眸轻轻说道:“当日返魂香令我在这个小宫人身上复活重生,那****溜进永安殿里去,故意送上撒金饴,他却丝毫无动于衷,今日这付容颜是否能让他念起旧日的情份,我没有把握!”
“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思念你而相思成疾,一夜白头?”乐正阳盯着她的脸上,淡淡说道:“你要么就远远的离开这里,要么就豁出去去找他!如今这种半人半鬼的生活,不光对你自己,也是对他的折磨!”
兰猗眸中浮起氤氲,沉思不语。
乐正阳默默望了她一眼,良久,淡淡说道:“皇上近几日感了风寒,今晚我去诊脉之时会在药里加些安神之物,并且设法支开内侍,你自己把握吧!”
兰猗不语,只是静静望着铜镜里那付陌生的容颜,眼底迷离。
黄昏月影初现,直到暮色再临,留香阁外一盏昏暗的羊皮风灯,兰猗从一株白梅上折下三两朵来,轻轻簪于发间,身上着一袭玉脂白的衫子,裙底轻盈似风,悄无声息的顺着外廊上去了。
醒时只在花前坐,夜深还来花下眠;半梦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永安殿内香烟轻扬,南宫芷进来时正碰上乐正阳背着药箱出去,淡淡问了一句:“乐太医许久未见!”
乐正阳敛了眉眼,低头行礼答得清淡:“王爷原来回京了!皇上染了风寒,微臣先去看看药煎的如何,失陪了!”
南宫芷顿了顿,独自进了寝殿,却见南宫昱披衣起来靠在紫檀云龙四方榻上,静静翻着案几上的朝中上书。
“皇兄未免太过操劳了,还是躺一阵子吧!”南宫芷上前轻轻说道,南宫昱脸色有些暗淡,望上去没什么精神,却眼底深沉,淡淡说道:“不过风寒而已,最近北边似是又不太平起来了!”
南宫芷在他对面坐下,隐隐觉得殿里掠过几缕异香,不由扫了眼案上的螭龙铜香炉,轻轻问了句:“这香?”
南宫昱眼睛盯着手中的上书,淡淡应了一句:“方才乐正阳点的,说是夜里可安神!”
“这味道,似曾相识!”南宫芷瞥了一眼南宫昱的脸色,悠悠说道:“倒像是旧年凤栖阁里枷蓝香的味道!”
凤栖阁三个字听在耳中时,南宫昱手中的书卷啪一声落下,眼中狐疑的盯住南宫芷。
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思忖了一阵,却听见瑞公公和乐正阳进来,朱色漆盘上放着一碗煎好的汤药。
“皇上,您怎么起来了?”瑞公公声音微微有些担心,将药放在案上,小声说道:“吃了药还是去躺一会儿吧!”
南宫昱扫了一眼桌上的汤药,飞快的与南宫芷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淡淡说道:“朕的确有些乏了!尔等都先退下吧,常瑞替朕送昭亲王出去!”
乐正阳与南宫芷一同默默行了礼,随着瑞公公出了寝殿。
南宫昱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端起案上的汤药,缓缓倒进了一旁的螭龙铜香炉里。
升腾起的白烟似是轻雾飞扬,奇楠的香味与药材味混在一起,凝聚出一种诡异的味道,南宫昱起身打开了一旁的祥云龙纹窗格,夜风似魅,片刻功夫,散去了。
一邂逅,终难忘。不相识,又何妨?